池晏昨天下了班六点就走了。
他这个人做事向来谨慎,即使他不说,易嘉也猜到他估计是要回去看看。
原来的保姆照顾了池峋两年,但老家那边儿子结婚便要回去住了,也不方便在城里带孩子,池峋又是个性格倔的,池晏选的保姆他都不要,所以不得不亲自带他去家政服务中心选人……
谁知竟然真的挑到了一个人,还是个刚满十八岁刚高中毕业的孩子。
但没有提到什么,应该是昨天回去看到这两人相处得还不错吧。
易嘉将纸张用回形针理好,想了想,还是委婉地建议道:“池总,其实很多情况下不需要塞钱,送对方喜欢的东西就行了。”
——所以快点把胡乱塞钱的毛病改掉!求求你了!
池晏:“喜欢的东西?”
易嘉:“是啊,如果对方喜欢花就送花,喜欢漂亮的首饰就送漂亮的首饰。不是有句话叫投其所好嘛,有时候感谢的点在于心意,不是钱的多少……这样做也许那个人就愿意收下了。”
池晏眉心微微蹙起,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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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岁宝宝语言发展再上新台阶,词汇量又一次爆炸式增长,用语言表达需求的能力更强了,有能力与父母进行交互式对话。”
阮绵看到这里一顿,看了一眼在旁边乖巧玩着小柯基过山坡游戏的池峋,摸了摸鼻尖道:“我忘了,你还不太会说话。”
池峋听到了她声音,抬起脑袋看向她。柯基布偶被卡在了布制的小山坡上,只露出了半截圆圆的屁股。
阮绵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继续顺着手机里搜到的《育儿手册》电子版往下看,“与此同时,宝宝对语言表现出浓厚的兴趣,愿意使用新词对话。很多宝宝要模仿成人说话的语调和节奏,但苦于没有丰富的词汇,只好嘟嘟嚷嚷说些谁也听不懂的话音。”
“小阮……”池峋被她摸得脑袋热热的,依赖地蹭了下阮绵的掌心。
似乎嗅到了什么很好闻的味道,小鼻尖微动,含糊不清地嘀嘀咕咕:“妈妈……牛……牛奶……”
阮绵和他对上了视线,池峋乌黑的大眼睛眨巴着看她,一脸渴望。
阮绵:“……”
阮绵眉心抽抽,“不行。”
池峋嘴巴一瘪,委屈地捏着摇摇欲坠的小柯基布偶。
阮绵:“……”
池峋脑袋越来越低,发顶上的毛看起来都有些没精打采。
“真是怕了你了。”阮绵懊恼地揉了揉头发,将小家伙抱到了腿上,“最后一次。”
“小阮!”池峋欣喜地笑了起来,扒住了阮绵的胳膊就蹬着小脚往上爬,白袜子裹住的脚掌软软地,被阮绵拖住抱高了些。
然后池峋抱住了他的脖子,软乎乎地蹭了下阮绵的脸,“牛……奶……”
阮绵近乎自暴自弃地道:“是是是。”
小家伙在她的怀里如同糯米糍一样蹭来蹭去,快乐得仿佛在椰蓉堆里打滚。
阮绵低头闻了闻自己手腕,怎么也闻不出来半点牛奶的味道,心道也不知道这小孩到底是怎么闻出来的。
她身上确实有很浓重的奶香味,正常情况下别人是闻不出来的,她能闻到不同的人身上不同的味道,是因为她自己本身对气味的感知敏锐,嗅觉天赋超乎常人。
阮绵也不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但小孩子仿佛有天生敏锐的嗅觉,对气味格外敏感,如果池晏知道这件事……
池晏……
阮绵微微抿紧了唇,低垂着眼将埋在怀里的小团子抱紧了些,心里有些忐忑。
不是轰然爆发的愤怒,而是忐忑,在心里逐渐发酵之后,变得更为羞恼了起来。
她根本猜不透那人昨天为什么要摸她的头,觉得自己很没出息地半点都没有犹豫,就乖乖地任人摸着,害得自己整个晚上都没睡好觉,整个脑袋都热得快要炸了开来。
那人的指腹微凉,触碰上去的时候痒痒的,阮绵平时从来不会给人摸脑袋,嚷着女人的脑袋不能随便乱摸,如果有人碰她的脑袋,她能面不改色一脚将人踹出两米。
但池晏不一样,阮绵根本说不上来那是什么样的感觉。
明明她是来找人说清楚、摊牌以及要个交代的,可话还没说出口,被一句没有去过西街严严实实堵了回去。
就像揣着大包小包远隔万里过来要人负责,却发现那人是个负心汉,将所有的事情忘得干干净净,吃了还不认账!
然后这人昨天还给她打钱。
阮绵当时就懵了,心想着这是摸脑袋的费用?晚饭的费用?还是什么东西的感谢费?
怎么看起来那么像……
像……
——像一刀两断的嫖资啊!
阮绵平时收钱特别利索,唯独这次毫不犹豫地转了回去,有种被人欺负了的气闷。
她可以给喜欢的人摸脑袋,也可以帮喜欢的人搬东西装家具,更可以帮喜欢的人做很多事情,但对方不管有意无意,都不需要给正常雇佣合同以外的费用。
可阮绵昨晚在床上翻来覆去了一整晚,甚至半夜里翻开手机看了好几眼,也没有看到池晏回一句话。
对方好像很忙,亦或是压根不在意自己这点小事,更没有点击接收微信转账的钱。
阮绵当时点收款是恼到想要第一时间打回去,而对方不点收款是故意的。
这样一对比,反而显得她自己这些七扭八扭的小心思越发可笑了起来。
池峋似乎很喜欢这股奶香味,在她的身上滚来滚去,也比平时活泼了许多,阮绵微妙地戳了戳他白嫩的小脸蛋,“你说……你叔叔到底什么意思?”
池峋张着嘴看她,没明白她在说什么。
阮绵纠结了许久,觉得能倾诉这个问题的人只有他了。毕竟自己当时被亲了的事都没好意思跟杨韵雅说,昨晚那事要是跟她说,十之有九能隔着网线被人嘲笑死。
杨韵雅每次嘲笑她的时候精准抓点,时刻掌握主攻主要矛盾,顺带带过次要矛盾的技巧,尤其是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纯情处女”点上运用自如,嘲阮绵说不过只能闷头挂电话。
——这女人以后结婚能把对象气死!
阮绵见池峋一脸疑惑,比比划了一下,“就……就你叔叔啊。”
池峋张了张唇,学她发音,“叔……”
阮绵引导他,摸了下他的头表示很聪明,“对对对,就是池晏,你叔叔。”
池峋忽然沉默了。
阮绵:“怎么了?”
池峋终于反应过来“叔叔”这个词指的是谁,小脸皱了起来,“——讨厌!”
阮绵:“啊?”
池峋蹬着腿从她怀里爬了下去,声音脆生生的,“讨厌讨厌讨厌!”
阮绵听到“咚”的一声,看到池峋气得眼睛通红,像只小兔子一样,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将最心爱的柯基布偶在怀里揉来揉去,憋得直抽噎,“小、小峋………”
小孩子基本不会说“我”之类的话,用自己的名字指代比较多。
阮绵一看到他哭就慌了。
她这辈子最怕女孩和小孩哭,每次对方哭自己都六神无主,上次杨韵雅失恋把她喊去楼道里喝酒,结果她只能怂得一批隔着栏杆给人递纸,一个字都不敢说。
阮绵“哎”了一声,连忙从旁边抽纸,完全忘记了自己之前说过的“最后一次”的契约,将小家伙往怀里揽,“别哭了……哭什么呀。”
池峋眼泪很烫,弄湿了她的衣服。
阮绵半点都不敢嫌弃,手足无措地轻轻顺小团子的背,学着新手奶妈上路。
小家伙在她的怀里憋着脸蛋泛红,委屈至极,攥着阮绵衣衫的圆乎乎手指发白用力。
“——小峋讨厌他!”
阮绵:“……”
阮绵头更痛了,心道这两叔侄怎么回事,“为什么讨厌他啊?”
池峋头摇得像拨浪鼓,“不喜欢!”
阮绵皱起眉头,一脸认真地道:“可是他有很多优点。”
池峋:“没有!”
阮绵掰着指头数,“他人很高。”
池峋:“没有!”
阮绵不服输:“那他长得好看!”
池峋脸皱得更厉害了,奶声道:“不!”
阮绵“啧”了一声,非常认真跟他讲道理,“他脾气虽然冷了点但是人看起来很好,而且他还很温——”
说到“温柔”的时候,阮绵一顿,心里生出了几丝微妙的感觉。
池峋似乎被她气到了,捂着耳朵表示不听不听,将脸埋进了阮绵的怀里。
阮绵不是滋味地摸了摸小家伙头,心里迟疑地思索起了一个问题。
说到底,她好像一直觉得自己喜欢池晏。
可这个喜欢是建立在两年前的那段回忆的基础上的。
……所以,她到底喜欢的是这个人还是那些回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