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只玉盒,那是一块九毒胶。第三个玉盒里是一瓶雪桃浆。这些是夏翊锦托璇玑坊送来的,告知羽凝霜五年后将雪桃浆与风露花蜜调和让九叶服用,便能使它的修为恢复三成。之后再让它多吃些乌云露,各色补品,至少还能多恢复一成修为。看完三个玉盒,羽凝霜拿起第四个打开,四个火红的玉瓶安放着。出神良久,她笑了笑。吃了那药后,九叶精神了很多。坐在一旁看着她盯着木盒出神,不由得问:“霜儿,你怎么了?”
回过神,羽凝霜稳了稳心绪说:“没事。你有救了,我很高兴。”
九叶咧咧嘴。“你安心恢复修为,好好用功,不要再做那种傻事知道吗?”
它眨了下眼强调:“不叫傻事。龙远鸣替你去取水险些冻死。”
摸了摸它的头,羽凝霜笑了笑:“知道。他也伤得不轻,但比你好些。正好有一块九毒胶,调和一勺风露花蜜,再加上一片九毒胶能让他好得快些。”
安顿九叶去休息用功,羽凝霜吩咐高元把调好的药送往武威大将军府,独自坐在榻上把夏翊锦的信反复看了好几遍才搁在火上付之一炬。看着那封信燃尽,她拿起那株紫红色的毒草,轻抚草叶,似有所思。不知发呆了多久,暮光渐起,侍女进来禀报:“娘娘,陛下回来了。”
回过神,羽凝霜收了木盒走了出去。“陛下回来了。”
“哈哈,是啊。霜儿,今儿十四兴高采烈地给朕送来一批物产,你看都很稀奇。这是一种小巧的玩具,这是一种新的茶叶,这是果子干……”把太监们捧着的各色物产给她说了说,夏翊衡笑着说:“三哥他们已经抵达青弧城,这是他们托人带来的。据说那个地方大得惊人,七哥写信说还有妖怪,十四特别感兴趣,他说他没见过妖怪想去开眼界。但朕不让他去。”
妖怪?羽凝霜思忖着暗自好笑了一下就说:“瑞王喜欢这些稀奇古怪的事,没想到康王也喜欢。但我觉得瑞王是开玩笑的。”
“是啊。妖怪还能走在大街上?七哥就是在胡说。”
九叶就是,它不就在你眼前?想着,羽凝霜莞尔道:“就是嘛。这个玩具有意思,灏儿肯定会喜欢的。”
“对啊。”
“可只有一个。”
“无妨,他们可以一起玩。”
拉起羽凝霜往里走,夏翊衡吩咐侍从把送回来的物产放好,一面说:“单明昨日回来了。九叶回来了吗?”
“回了。它还是比较虚弱,我让它睡去了。”
“没事就好。如今想来,九叶确实很聪明,它会不会是妖怪?”
“……”“但不可能。传说妖怪都很强大,它是妖怪还能伤成这样?”
夏翊衡否决了自己的联想。被他逗笑了,羽凝霜半真半假地问:“陛下觉得妖怪长成什么样呢?”
“哈哈。青面獠牙。”
五月初九,皇帝夏翊衡册立七皇子夏宇灏为太子。对这个决定,合宫上下与朝臣们早已心知肚明,无论怎么想的,没有人提出异议。太子册立不久,数年来一直缠绵病榻,恹恹了无生趣的晋阳公主在龙都病逝。闻讯,夏翊衡摇头暗叹,下旨内史府按例为公主操办身后之事。羽凝霜在宫中得知她解毒后一直消沉颓丧,心中感叹,却不知是同情还是无奈。龙远鸣什么都没说,只是摇摇头。自始自终,他都对晋阳无意,所谓的公主高贵高攀不起只是不想拂了晋阳的颜面。未曾想晋阳苦苦纠缠,从景德门到龙湖之变再到北疆之乱,他不但因此数次险遭不测,到最后还为此身负重伤,险些赔上性命。他救过她,已是仁尽义至,既然问心无愧,便搁下不提。一个月后,一封急报自西北而来。四年后,深秋时节。大元国与燕国的战争已经胶着了四年。之前数十年,毗邻大元西北的燕国政局动荡,皇帝如走马灯般更换,不到五十年间就换了六位皇帝。直到最近二十年,燕国的国政安稳下来,新皇帝励精图治,颇有建树,国力也逐渐鼎盛。四年前初秋,燕国侵入元国边地,起初只是小范围的两军摩擦,继而越演越烈。大元国不想寻衅,燕国却想开疆。既然无法和谈止戈,夏翊衡果断下旨青虎军移师迎敌,决定狠狠教训燕国,遏制他们南下的野心。未曾想燕国数十年来国内烽烟不断,大军被磨练得彪悍无比,碰撞之下元军猝不及防便吃了个大亏。此后,两军在大元西北的西锦城附近胶着,各有攻守间僵持不下。鏖战四年,西锦城的城墙上已是伤痕累累。夜深了,城楼上没有灯火,远处是燕国军营,同样一片晦暗。深秋时节,西北已经十分冷。北风凛冽,不知何时下起了细小的雪片。龙远鸣独自站在城楼上眺望远方。三年前,西北大军数番惨败,燕军连战连捷,告急的奏章雪片般飞往明都。得悉,龙远鸣上表请缨,随即挂帅出征。胶着至今,他逐渐看出了些燕军的端倪,反复权衡他决定把握机会,今夜便做了些安排。出神间,脚步声传来。“大将军,各军已经拔营。这里距离前方太近,我们该撤离了。”
奔上城楼的是指挥使刘景松。“景松,你觉得我们这一战有把握吗?”
“末将觉得……相当险。西锦城是最具地利之处,你请旨赴西北督战三年了,日子久了,朝里总有些非议。万一这一战出了纰漏,燕国大军必定长驱直入。”
龙远鸣笑了笑说:“没有足够的好处,他们不会冒险的。”
“……”未曾再说话,又一人奔上城楼,正是程越。“大将军,这是有人送来的。”
接过那只木匣打开一看,龙远鸣吃了一惊。匣内放着一把奇型弓弩,与大元国寻常使用的完全不同,通体漆黑,两排十分独特的机括环绕在弓弩上,有种犬齿交错的狰狞,只看着就让人觉得毛骨悚然。匣内放着一封书信。拆开一看,一面是一副图谱,上书“火连弩”。另一面写着寥寥数语:“杀伐利器,善用之!”
七个字笔走龙蛇,刚柔并济,回环间变幻自若,飘逸灵动。盯着那七个字呆立许久,龙远鸣蓦地回过神来忙问:“有多少?”
“他们送来十车,共计一千架。”
拿起那把火连弩,龙远鸣轻触机括,再细看图谱上的解释,眼中精光一闪。“景松,程越,你们立即……”嘱咐一番,两人飞一般去了。城楼上安静下来,亲卫们静静地站在黑夜里。龙远鸣继续远眺着黑暗中敌军大营似乎明灭不定的灯火,想起了身后千里外的巍峨皇城里那座华丽的宫殿,想起了她。夜深了,此刻的嘉乐宫必定是一片安宁静谧吧。只要边疆宁定,她就能安稳地相夫教子,弹琴养兔,泛舟湖上,悠游宴乐。他不远千里而来,戍边卫国,是为了守护身后的千里山川,更为了守护她。是的。即便今生无缘,他依旧愿意守护她的夜夜安枕,守护她的琴瑟和谐。只要她能安好幸福,他愿意长驻边疆,与风霜为伴。站了许久,龙远鸣油然地想起了那一日鱼瑶山下,看到羽凝霜一动不动生死不明的那一刻,心头生出的恨意。这一刻,他突然明白了东阳钺的心情。若那一日回天乏术,他必定无比地憎恨夏翊衡,更或许会步上东阳钺的后尘。但他们是幸运的。继续站了一会,龙远鸣微笑了一下,转身走下城楼。黑暗里,大军早已整装待发。半个月后深夜,嘉乐宫里羽凝霜正陪着夏翊衡看折子。自从她再一次死里逃生,夏翊衡每日都出现在嘉乐宫,看不完的奏折也自然而然地搬到这里。看着他放下最后一本奏折,羽凝霜倒了杯茶给他,一面问:“这些日子,不知道西北的战况如何?”
摇头,夏翊衡烦恼地揉揉额头才说:“打了四年,小胜有一些,可是……远鸣一去三年,朝中非议渐多。谢亮去年致仕前也对朕说过,因为这些年推行的新政和改革,不少世家受了损失,暗地里的不满可不少。西北打了四年,他们就抓住远鸣久久不能建功说事,无非是抨击朕用人不察。”
暗叹,羽凝霜劝道:“陛下别理他们。他们不在前方怎么可能知道将士们的辛苦?打胜仗是要时机的,急有什么用。”
“对啊。但那话说得十分难听。你不知道,有人拿出当年西疆、北疆的战事对比说他养寇自重,加上这几年军费开支巨大,伤亡又多,还有人提出更换统帅什么的,议论纷纷。”
“他们不过是嫉妒。龙远鸣出身平民却屡立战功,那些不长进的世家子弟没一个比得上他,他们自然眼红他的功业和陛下的倚重,有了机会难免就要毁谤纷纷了。”
柳眉一挑,羽凝霜气愤地替龙远鸣辩解。“嫉妒!对,一帮子嫉妒的小人。对了,御史台说他们还说珺鸿的坏话。这几年珺鸿去了兵部管着西北战事的辎重补给,不时被弹劾。”
“哼!珺鸿做错什么了?难道前方打仗,后方还掐脖子不成?”
“呵呵,别生气。朕懒得理他们。”
见她一脸恼怒,夏翊衡笑着安抚说:“他们就是嫉妒。但珺鸿挺有趣的,据说攀附他的人不少,还有几个世家有意嫁女结亲,他居然拒绝人家,难免招人恨。哈哈,是不是你不准他多娶?”
白了他一眼,羽凝霜没好气地纠正:“那叫做自知之明。我们家不是豪门望族,娶那么多女人做什么,贪多嚼不烂。”
哑然。夏翊衡眼珠一转就逗她说:“那以后灏儿能娶几个?”
“爱娶几个娶几个,他自己看着办。”
“哦。朕呢?”
美目一瞪,羽凝霜气势汹汹地强调:“你自己说了不再娶的。”
“哎!为何灏儿可以随意,朕不行?”
得意地扬扬头,羽凝霜笑答:“他是我儿子,他爱娶谁我懒得管。可你是我丈夫,我自然要管。”
“……”眨了下眼,羽凝霜斜了他一眼故意问:“陛下后悔了?”
“哈哈。没。”
好笑,夏翊衡继续逗她:“明明善妒,还不承认。那你为何让朕到别处去?”
“木已成舟,我有什么法子呢。当时我不在宫里,装作没看见。”
被她生动的表情逗笑了,夏翊衡搂住她的腰笑了好一会,方欲继续逗她,武宁在外面叫:“陛下,喜事,大喜事!”
“嗯?”
“捷报送抵西北门,您出去看看,是龙灯,西北大捷了!”
腾地站起身,夏翊衡拉起羽凝霜往外走。揽胜台上,只见一道灯火如龙次第点亮。西北大捷了,是真正的大捷!望着那片蜿蜒游动的灯火,羽凝霜不禁欣然。太好了!他又打赢了!十二月初十,武威大将军龙远鸣奏凯而还。皇帝下令百官在皇城外列队迎接,自己在明德殿前降阶相迎。西北大捷堵住了议论纷纭的世家们的蠢蠢欲动,不但彻底巩固了龙远鸣在军中的地位,更加强了皇帝对军政大权的掌控。既无机会,那些不满于新政的仕宦豪门只得偃旗息鼓,保持了恭顺。三日后,龙远鸣以数次平乱护驾及西北大捷之功加封镇国侯,加太子少傅,教授太子兵法武艺,六皇子、八皇子、九皇子皆从师,并召镇国侯长子入宫伴读。旨意下达,朝野再惊。有心人无不心知肚明这道恩旨的用意:只要龙远鸣始终得到君王信任,太子的地位就会稳如磐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