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黑暗中，她听见自己问猴儿：“我们是怎么下山的？”

猴儿终于露出了些劫后余生的喜悦。　　……她们是被猴儿一个人带下山的。　　他灵魂的伤被火仙竹液治好，季丁香又一早就把她的丹药全部喂给了他，所以他醒得其实很快。　　一醒来，便发现远处的简百三和季丁香倒在地上。　　他虽然滞留在筑基前期多年，但为人很是爱财，手里有许多好东西，治疗简百三的骨伤，不过也只是一粒丹药的事情。　　他一手拖着一个，御剑下了山。在镇子里，他花了不少灵石找到了医修给她们两个看伤，但结果之惨烈，他也没有想到。　　季丁香身上穿着的那件软甲替她挡了筑基巅峰修士的部分攻击，让她侥幸保住一命，但她丹田周围经脉尽碎，灵根受损，已经再也不能修炼了。　　命运对这个刚刚踏入修仙路的女孩开了一个玩笑，毫不留情地在她身前关上了仙缘的大门。　　“她一开始连着哭了两三天，然后突然说要回家，死活都不愿意再回宗门……还好她家离洞霞山不算特别远，不然乘着马车，不知道要什么才能到。”

猴儿也没有想到她在下山之后，状态会差到如此地步。　　按理来说，弟子主动脱离宗门，有不少手续需办，更需要和当初招人的长老说明……但宗门亦说事急从权。　　何况，简百三的情况，才是让猴儿最担心、最不愿说的。　　他说到这里，甚至屡次张开嘴又闭上。　　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简百三仿佛察觉到了什么似的，语气轻松地道：“我大概知道。猴儿师兄，你说吧。”

“第一个是关于你的灵魂……”猴儿顿了好久，才道，“我先说不那么严重的吧。”

灵魂的事情都已经是不那么严重了……严重的到底是什么啊？　　“你的灵魂现在有裂缝，已经不稳了。不知道你有什么秘法，能从那只蝴蝶的手中活下来，还拿到了火仙竹液……但是那个秘法是不是需要你撕裂灵魂？那位医修说，你虽然喝了火竹仙液修复，但是你撕裂灵魂太多次了……后遗症，就是这个。”

“灵魂有裂缝，后遗症主要有二。”

“一，就是你对于灵魂类的术法，抵抗力将会极差。不管是小柳洞的魂修，还是钟情宗的情修，你可能很难抵挡他们的攻击了。以后，师妹一定要小心。”

“二，是躯体后遗症。自此之后，你可能会经常头痛发热，因为……”传来了一阵翻动纸张的声音，简百三猜测是那位医修的医嘱。　　猴儿对着纸，流畅地念道：“因为，灵魂肉身，一体同在。凡人之身，同级盛衰，修士则此消彼长。而阴阳元初配定，后天损伤，必有……”　　简百三沉默了。　　猴儿停下来，紧张地盯着她：“师妹能理解吗？”

简百三理解许久，道：“……不太能。”

猴儿把纸抖得哗哗响，然后道：“就是说，修仙界的人和凡人不一样，虽然修炼会让两者都增强，一般灵魂和肉体还是互相补全的关系。修士中，灵魂很强的人，肉体可能都不强，肉体很发达的，脑子可能都不太好使。”

说完这句话，猴儿总有自己也无形中把师妹骂了的感觉，不由得有点心虚。　　简百三恍若未闻：“这和后遗症有什么关系？”

“就是后面的那句没说完的。”

猴儿道：“人的灵魂与肉体的强度基本先天配定比重，但你现在灵魂出现损伤，会反而刺激肉体——头疼发热说明你的身体在快速运转，会让你的修炼速度反常增快，但是，如果你让肉体增强到了一个程度，你的灵魂就没法补全了。”

“不补全会怎样？”

“……你的修炼进度会永远停在那个境界。”

“那个医修，有说是什么境界吗？”

“说了。”

猴儿道，“你的话，是筑基中期。如果你在灵魂补全前就到了筑基中期，那么你就永远在筑基中期了……”　　“那师兄，怎么补全？”

“师妹拿到的火仙竹液，还有剩余的吧。”

猴儿颇为笃定。　　“这玩意是最重要的东西。我先前不是说火灵竹液是五品养魂丹的制作材料么？火仙竹液则是六品生魂丹的制作材料。把其他的材料找全，再请一位好的炼丹师，这个问题就解决了。”

“所以，我说你灵魂的问题不那么严重……”　　“估计还是挺严重的。”

简百三直挺挺地躺在马车上，苦笑一声，打断道：“我的储物戒指，被他们抢走了。”

猴儿的心，一下沉到了谷底。　　它的生长周期极其漫长，守护兽也很强劲，是州内无数强者眼馋的好东西——毕竟灵魂如此脆弱，若是受了伤，那可是要命的。　　因此，这东西哪怕让那有钱之极的薛家在整个州求购，估计都希望渺渺。　　更别提简百三这个没有背景的小小蜉蝣了。　　换句话说，简百三这个天灵根，从此可能就要废了。　　一个永远停在筑基的天灵根，也将会成为宗门所有人最爱讨论的话题吧。　　看天才陨落、看神仙受难，从而通过微妙的庆幸暂时获得一种居高临下的快乐和爽快，好像已经把天才踩在脚下了一样——虽然我没有她那么天才，但是天才的下场真是可怕呀，幸好我不是她。　　只要不是和她相熟的人，都会这么想吧。　　猴儿同情地看着她，仿佛看见了她的未来。　　但简百三看不见。　　她只是好奇他为什么不说话了：“师兄？那我的眼睛呢？我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猴儿在马车的颠簸中又深深叹了一口气，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你的眼睛，那医修也看不出来。”

“她唯一给我说的是……可能受到了什么攻击，恐怕是……难以恢复了。”

又陷入了漫长又沉重的安静。　　过了一会儿，简百三突然开口道：“师兄，让马车换个方向吧。”

“师妹想去哪里？我们到前面镇子就可以乘传送阵回宗门了。”

毕竟是救命恩人，猴儿调整了一下情绪，重新恢复了那个殷勤的样子。　　“我也给你吃了辟谷丹。不过师妹要是身体不舒服或是口渴，我们在此休息休息，也成！”

“哦，转道去大荒州吧，”简百三平静地道，“听完了我也不想回宗门了，我干脆也回家，我也要回家吃饺子。我爹娘的山寨还等着我继承……”　　猴儿大惊失色。　　才送走了一个季丁香，简百三怎么也来？她要是真跑了，宗门铁定得罚他不可……　　“什……什么？且不论这里离大荒州有多远，师妹你这，你这伤，还有你的眼睛，都不想办法了么？而且你还是大长老的弟子，你……”　　简百三用手把身体撑起来了些许。听到猴儿前言不搭后语的话，她木头一般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事态超出掌控的慌乱：“不是，师兄，我只是看你难过，想开个玩笑……”　　谁真会一板一眼地开这种根本不好笑的玩笑啊！　　不会开玩笑可以不开的，好吗师妹！　　猴儿明知道她看不见，但还是努力地扯出了一张笑脸，干巴巴地道：“哈哈哈，哈哈……”　　简百三竟然又满意地躺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