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百三再次醒来的时候，是被冷水泼醒的。　　身下的地凉得惊人，不是木头，也不是普通的黄土，倒像是什么玉石，她挨在地上的手轻轻摸了一下，觉得又滑又润。　　怎么回事？她没有死？这里是哪儿？　　她微微张开眼睛，却立马对上了一双人头大的金黄色竖瞳。　　——这是！　　“简百三。”

声音很平静，带着她熟悉的威严。　　蛇阳老人问：“你可知错？”

简百三低低回应：“师父。”

“我问你，你可知错？”

简百三坐起身来，不知道怎么，头晕目眩。　　“知错。”

她说。　　“错在何处？”

简百三道：“我不该私自取下抑灵环逃脱宗门惩罚。”

上座的人冷哼了一声。　　“还有呢？”

还有？简百三想了半天：“我不知了。”

“不知？那我告诉你。”

“自视甚高，伤人伤己，此是其一。”

“自暴自弃、杀戮成性，此是其二。”

“不听管教，胡作非为，此是其三。”

“你认是不认？”

简百三竟然真的眼珠微微转动了起来，做出思考的样子。　　“第二条不认。”

简百三认真地说。　　蛇阳老人的喘气声在空间中突然明显了一个瞬间。　　下一秒，一盏盛着热茶的茶碗就飞到了简百三头上，瓷片划伤了她的额角，血滴滴答答地落了下来。　　他发怒了。　　“你在宗门里因为一条狗就杀人家的灵。兽，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他先动手，我不觉得有错。”

蛇阳老人怒极反笑，“好，那你说说，你从山里逃出来，杀过多少人？怕是你自己也不记得了吧？我告诉你……”　　“九人。”

简百三不假思索地说。　　“一共杀了九个人。”

除了保护李来妙的那次在楼里杀了四个偷袭者，剩下的五个都是小柳洞的人，其中一个就是柳鼎。　　其他的人，她一个也没有取走他们的性命，不管是出言不逊的，还是偷抢东西的。　　对于一名修仙者——一名还和人有仇的修仙者来说，这甚至算得上是一个非常、非常小的数目了。　　将近三年，都没有破一位数。　　蛇阳老人一噎。　　他从胡信山，也就是化名“古玉轮”的那位少堂主口中得到的消息，是简百三出手狠辣，将柳鼎的手下们“一个不留地全部杀了”，在杀柳鼎的时候，她也一击必杀，不留余地。　　他还说，“你的这位徒弟真是毫不留情。若不好好管教明白，怕是要被自己养的鹰啄了眼咯”。　　简百三连杀人的时候，被波及不小心死掉，一般数都数不过来的凡人都没有吗？　　蛇阳老人压根不信，此刻却也不想顺着简百三的话继续。　　当然，如果是真的，那这个徒弟会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可怕。　　气氛，甚至在这一刻沉凝了起来。　　下一秒，蛇阳老人想到了新的说辞：“那么，你怕是不知道你杀的都是谁！你觉得杀他们你就没有错？你杀了他们的代价是谁在承担，你以为是你自己吗？”

一直看起来油盐不进的简百三仿佛终于受到了什么震动，慢慢把眼神对准了蛇阳老人的眼睛。　　是师父吗？可被追杀、被磋磨的人，明明是自己才对，而不是面前这个坐在高高的椅子上，从入门来和自己只见过两次的师父。　　简百三又把头垂下了。　　大殿的门被突然推开，一道长长的人影出现在门口，苍老的声音从门洞处传来：　　“熊秉厄，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么不会教徒弟啊。哈哈，太心慈手软了吧？”

简百三微微抬头，看见蛇阳老人竟然给来人让了座。　　那人坐在最高位，蛇阳老人站在他身后。　　是胡堂主吗？　　“小子，”那人的声音浑厚，语气也听起来很是闲散，和他的儿子，胡信山的语气有七分相似。　　“你的师父忍不下心来教你，我来教你。”

“面对师长的时候，要跪直，磕头。”

一股强大的力量像四面八方伸过来的铁钳，压着她跪得笔直，又丝毫不含糊地咚咚磕了几个响头。　　蛇阳老人看到这一幕，眼神微微摇晃了一瞬，又重新坚定了下来。　　“很难管教吗？”

那人停下动作，颇为惊奇地看了一眼蛇阳老人，“这不是很听话吗？”

简百三则突然觉得难受了起来。　　她不是没有跪拜过什么人，但是她直到现在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之前只把对官员的跪拜看成一种天然的习俗，把官与民看成一种确定的命运，但是修真界却并不如此，修仙者会觉得跪拜代表了一种莫大的耻辱。　　因为所有修仙者——现在也已经包括她了，都觉得，自己能够爬到顶端，自己，和上面坐着的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简百三也在这一刻突然明白，别人喜欢看另一个人下跪，是觉得征服已经胜利。　　简百三挣扎起来。　　那人惊了一跳，竟然真的被简百三微微换了个姿势，立刻用了更强的力道把她压住了：“收回我的话——也没那么乖嘛。”

看到她的眼神怀揣着不甘，他反而更满意了：“不错的眼神。”

“听好了，接下来，我要给你布置一个小小的任务。”

“你把我得力的手下之一杀掉了——那么就换成你去克坚境，把我要的东西带回来吧。怎么样？这样，你杀掉我部下的仇，我既往不咎。”

简百三的眼神发冷。　　她的瞳仁上翻，死死盯住胡堂主说：“我不是你的手下，没有这个义务。”

“是啊，你没有这个义务。”

胡堂主遗憾地说，“天临城，小东关街，怎么样，听着熟悉吗？”

简百三浑身一震。　　这里是季丁香的住址。　　“离这里不远哦。”

“你这样做，很不要脸。”

简百三说。　　一道看都看不清的劲风冲到她的胸口，简百三口中喷出来一蓬血雾。　　“和师长说话，要用敬称。”

一个眼熟的蛇形戒指，骨碌碌滚到她的面前：“明天就去，把东西带给我，给你半年期限。”

“带不回来，或者想逃……你可以自己想想代价。”

“当然，你要是带回来的话，”胡堂主的脸上骤然露出了慈祥的笑容，　　“我有重赏。”

“你到时候，想当驭兽宗的大长老，也不是不可以啊，哈哈哈哈！”

“当然，当然，熊兄，这样你就是宗主了嘛。是时候让凌鹤，退位让贤了，是不是？”

蛇阳老人微微跟在胡堂主后面半步，紧跟着他走出了大殿，那条蛇也发出嘶嘶的声音，最后用无机质的眼神看了简百三一眼，简直让她浑身发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