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的时候，叔叔一直在睡觉饭都没吃。

平时，爸妈从不干涉叔叔的起居。

他懂秘术，有时候睡觉时、是在“走阴”。

上年纪的村民都知道，“走阴”是出入阴间的法门。

在湘西的农村，有不少乡土色彩极浓的本地巫师。

除了一些挂着佛道名义却本土化的角色，还有就是神棍神婆了。

巫师神婆跟鬼魂联络，无非有“降仙”、“出朝”、“落洞”、“走阴”等。

所谓“降仙”，多为精明干净的女人，突然患怪病，痊愈后具备的灵媒特质。

这类人以女性居多，但也有部分男人。

病愈之后，他们就会信奉某个灵仙，也就是农村人所说的“太太”。

然后，这种人就可以预知未来、行走阴间联络亡魂，担任阴阳沟通的大任。

附近村民但凡有邪病、想询问亡故亲人情况者。

就会砍猪肉煮成“牙盘”。

再买上贡品纸钱、并香烛等物，去询问“降仙”的灵媒。

牙盘用猪肋条肉切方块，过水煮开则行。

最忌肉上有猪乳，会被视为对“仙”的不敬。

“问仙”除了祭礼，还得给“太太”承诺其他祭祀物品。

比如求仙治病、替病人延寿，痊愈之后就得如期回报，称之为“还愿”。

湘西农村的“太太”敏感，一旦言出不行，往往会有报应。

因此，但凡求仙问病者痊愈，第一就是去还愿，否则遭报应。

很多“降仙”者都以此谋生，平日收些报酬，包括还愿的祭礼。

在旧社会，湘黔川等地农村偏僻多山，交道不便医疗条件奇差。

平时，除了朗中、水师、苗医等，求仙往往比求医更普遍。

很多降仙太太名噪一方，成为方圆百里著名的巫医，香火极其旺盛。

“出朝”也是一种“降灵”的方式，跟“降仙”大同小异。

这种灵媒往往年纪偏大，都是半路出家，鳏夫寡妇居多。

善男信女上门，神婆祭祀己毕，便端坐开始“出朝”。

“出朝”者往往会身体抽搐、手舞足蹈进入半颠状态。

这个时候，迷信求神者，就可以对“出朝”者提问了。

出朝者就会以抑扬顿挫的声音一一答复，给信者解惑、治疗等。

相比“降仙”、“出朝”更没技术含量，欺骗性更大。

巫师神婆，往往会信口开河，大多借神之名进行讹诈。

凡事都有两面，这类人中当然也有真本事的。

最神的是有些灵媒“出朝”时，能用亡者口吻说话，惟妙惟肖如其附体。

至于“落洞”一说，相比前者就更加神秘。

往往都是年青少女、以及英俊的后生和小孩。

他们或在山间水边、深洞古树并深井等处中邪。

之后，往往都会类似“降仙”者一样，生一场大病。

不过他们不再痊愈，在病中会说让人敬畏的疯话。

就是这些不经意的疯话，却能断人生死。

这种人，往往能准确预测自己的“归洞”日期。

其实，这就是他们的死期。

每到这一天，落洞者都会神采奕奕，安然面对死亡。

他们会告诉家人，来接自己的仙灵名字，让家人不必牵挂。

传说，以前有很多聪明漂亮的少年男女，以及孩子都会落洞而死。

对于这种夭折的落洞者，村民们又敬又畏。

因为，他们往往是因为聪慧，被“太太”看中而接走了。

“落洞”的家人很惨，少年男女并小孩夭亡，白发人送黑发人格外凄凉。

家人能获取的，只有对亡者的神秘追思、自欺欺人的“永生”假象。

当年奶奶在世，因为颇具盛名，四周基本没有这类神汉和神婆。

不过，记得小时候，经常有人因为家中小孩“落洞”找奶奶。

一般来说，奶奶答应帮忙的，就会让对方放心，说小孩没事。

然后，求助者回家，落洞者立刻就会恢复，从此安然无恙。

也有奶奶一看之后，便摇头不作表示的，说明患者没救了。

真要这样孩子就会去世，断无活命的可能。

记得七岁那年，卢家高坡宫奶奶的娘家姨婆，孙子落洞求到奶奶。

当时奶奶不肯帮忙，姨婆亲自上门哭求，没有办法才答应帮她。

那一夜，奶奶便沫浴更衣，嘱咐叔叔守在门前，别打扰她。

然后，她穿了件对襟青衣，关门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这是我唯一的一次，看到奶奶“走阴”。

她醒来时鸡己经叫了，叫叔叔开门时，声音很脆弱。

叔叔冲进门，发现奶奶的青衣己被汗浸透，通体大汗。

而且，胳膊手腕布满淤痕，就像跟人打了一场大架。

那次奶奶生了场大病，姨婆的孙子却没事了。

那孩子现在己经娶妻生子，经营的生意也越做越大。

据说，落洞者的福禄，往往比普通人都旺，长大都可成大器。

我后来才明白，奶奶关门酣睡，其实就是传说中的“走阴”。

谁也不知道奶奶当晚去了哪儿、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事以后，奶奶修养很久才慢慢恢复。

可见她当晚的“走阴”、有多凶险了。

因此，“走阴”是一种祖承秘技，根本不能做假的。

奶奶去世了，叔叔就懂这种秘术。

所谓走阴，就是阳人去阴间跟鬼神沟通，灵魂出窍穿插在阳世阴间的秘技。

这种法门怕打扰，如果在走阴过程中受到骚扰，直接会影响对方状态。

严重的，甚至会导致灵魂留在阴间无法返回，就此一命呜呼。

因此，无论是奶奶还是叔叔，睡觉爸妈从不叫醒他们。

眼看就快到十一点了，父母见叔叔还没动静开始着急了。

还好，叔叔的门终于“吱呀”一声打开，他走了出来。

我吃惊的发现，叔叔满头大汗，不仅褂子被汗浸透，连发尖都湿透了。

他显得很疲惫，看了看我说道：“仲奇，我这就腌路，十一点你就去扶山。”

说完之后，叔叔取盆净手，然后取出不常穿的青衣短褂，开始作法。

他先取出灯盏倒进茶油点上，搁在我床头对我爸妈说：“哥，嫂子，这盏灯就是仲奇的续命灯。你们切记，仲奇出去扶山，回来前一定得看住这灯别熄。能不能让仲奇再活下去、就看你们了……记住哥、嫂子，千万不能让这盏灯熄掉！”

看到叔叔神色严峻，爸妈紧张得连连点头，屏住呼吸看着灯一动不动。

交代完我爸妈之后，叔叔便领着我走到堂屋，拿开架式继续作法。

他取出一张黄纸，用毛笔沾朱砂，在上面画了一张地图。

这只是一张近似的模拟图。

叔叔的画技不怎么样，标上地名后我才看出，是奶奶送葬时所经过的路。

整个从我们家开始，直到她坟头蜿蜒而至，大体就是整条路的模样。

叔叔将地图画好，再取来农村用来腌菜的陶罐将地图罩在里面。

完了，再在陶罐翻过来的底部，贴上了一张符纸备用。

据说一旦这样，这条路就会被腌掉，神鬼不辩。

这就是所谓的“腌路”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