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酒瓮凭空而至。
自那一夜之后,他再也未敢踏及此处,千年的光景,这里周围已经大变了样,即便是观内,也只残留着曾经模糊的影子,殿堂,钟楼都经历过整修,整个道观也只是大致上是当年的格局。
酒瓮的胃里翻江倒海着,酒瘾一犯就浑身难受,要能闻到半点酒香,那就和要了他命似的。
寻常人或许闻不到,但是酒瓮一至此处,就闻到了不同寻常的酒香气。
好酒!
酒瓮寻着味儿摸到了后院的客房处,他不认为江宁真有这么好让他拿到酒就走人,这小子一肚子坏水,古灵精怪得很,一不小心就会着了他道。
酒瓮小心地走着,打算一有什么不对劲就立刻跑路,他拐了好几弯才看到门前放着一坛酒。
从前这里可没这么多弯弯道道的,这些臭小子,把道观折腾得花里胡哨的,酒瓮这般想着,忽然看见了莲花池塘,他的脚步一顿,复又匆匆走开。
嘴里却嘀咕着:“池塘竟然还在,还记得那一年莲花都死光了,只剩下一池的烂泥,现在倒好......哎。”
很快他就看到了一扇门前放着一坛酒,酒味越发的浓烈,似乎一饮既醉。
酒瓮在跟前停止了脚步,左看右看确认这酒坛子没半点问题,才放心地端了起来。
下一秒,“噗通”一声便倒地不起,酒坛子砸在地上粉碎,浓烈的陈酒流淌了一地,掺和着莲花和庭院青草的香气,打开了沉浮记忆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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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瓮是被冻醒的,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前院钟楼下面,清莲观清新的空气里弥漫着奇怪的火烧味,他睁眼往前方看去的时候,不远处腾起的烟雾蔓延而上,晕染了半边天空,隐隐泛着红光。
四周嘈杂之声响起,凌乱的脚步搅乱了深夜的宁静。
酒瓮内心恐慌四起,他向前跑了几步,看到有许多道士或提剑或提水桶,神色焦急地往前赶去。
他匆忙而上,大声问道:“这是发生了什么!”
然而不管他如何加大嗓门,道士们就像听不到他似的,全然不作回答。
酒瓮生疑,只得跟着他们匆忙的步伐往前跑去,前方的场面似乎更为混乱,他听到了各种奇怪的嚎叫和人声。
有个小道士身披被烧焦大半的衣服,露出还在流血的胳膊从那头跑来,不停大喊着:“它逃出来了!镇邪符压不住!”
酒瓮大惊,顿时四肢发软,心脏几乎跳出了胸口,眼前的一切太过眼熟,让他恐惧又绝望,他每日烂醉如泥,生死不知,无非就是为了忘掉这段让他悔恨终生的记忆。
这时,一个身影与他擦身而过,这人形色匆匆,他身上的道袍歪了大半,长发随意地一束,不羁又肆意,身上隐隐传来烈酒的余香。
酒瓮看见此人,怔愣在原地,直至四周的动静越发的大,野兽的咆哮,尖锐的惊叫充斥着他的耳膜,他才艰难地抬脚继续向前走。
四周的阴风咆哮四起,酒翁跌跌撞撞地向前跑去,他浑身死一样的冰冷,被他深深藏在心里的秘密就这样血淋淋地再次铺展在他面前,让他无处可躲无路可逃。八壹中文網
前方妖孽横飞,道观的每一位道士执剑,念咒,拼死一搏,然而精怪数目众多,根本无力抵抗,不少妖怪鬼魅早已逃出道观,向外逃窜,酒翁的耳膜发疼,他可以听见一墙之外那些无辜之人的尖叫和痛哭。
酒翁就这样呆呆地站着,看着眼前熟悉的庭院,一草一木,一花一树,都是他们亲手种下的,然而这个古朴雅致的庭院很快就会变成血流成河的人间地狱。
刚才走过他身边的道士傻愣愣地看着眼前残忍的杀戮,浑身的酒气消散,整个人宛如当头一棒,震惊得无以复加。
酒翁看见的是年少时的自己。
“师兄,你...终于肯来了...”
酒翁一怔,眼前的场景消散无踪,熟悉的声音让他眼眶发酸,可他断然不想在这样的情况下见面重逢。
酒翁深吸了口气,心说还真是着了那几个小屁孩的道了,从以前到现在都是贪杯误事,自己果然一辈子都学不会这个。
酒翁怔怔地转过了身,眼前的清玄早已不似当年意气风发的模样,他应当是活了好些个岁月才寿终正寝的吧。头发花白,精神却很矍铄,尤其那一声道袍,即便陈旧了些,可与生俱来的仙风道骨是遮掩不了的。
想想自己死的时候不过二十来岁,当真是情何以堪。
“好久不见了...”
清玄道长缓缓地伸出了手,随即又放了下来,似乎怕抬手一触碰,梦境就碎了。
“这些年,你过得可还好?”
酒翁想想自己不过就是孤魂野鬼一个,整日醉生梦死,也没什么好不好,便说:“我在做老师,教了几个废柴学生。”
“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
“当年你...去了之后,我算过一卦,我最不精通的卦数,倒成了我此生最准的一卦。”
酒翁不知如何接口,更不敢接口,他一直躲避着这些,即便如眼下这般真的见了面,他也觉得不如不见的好。
“酒是好酒,观里永远都有好酒,再好的酒也在等那个前来品他的人。”清玄道长伸手一指左侧石桌:“既然来了,陪我饮一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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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内的钟楼有三道楼梯,每层的间距相比正常构造来得更宽,放眼眺望,可看见观内全景,之前沈一飞和赵冲天上来打扫过,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江群捶了下江宁的肩:“你小子,可以啊!能想到这种馊主意。”
门口的酒坛底下贴着一道符,酒瓮摸到立刻向后一到,自然这是杜玦的功劳。而他们几个提前入梦,也就是眼下所有人都进入了同一个梦境。
江宁说:“他不来,想找到法印完全没戏,所以只能强人所难一下了,我也很绝望啊,我最不想强迫别人了。”
江群一脸“我信了你的邪”。
嘴上这么说,江宁可没半分不好意思,他悠闲低看着道观全景,慵懒地靠在栏杆上,他视线所触及的方向被层层叠叠绿植覆盖,他看不见酒翁和清玄道长。
解铃还须系铃人,希望他们二人的心结都能彻底解开。
杜玦说:“你在梦境里看到的墓碑就是当年在观中丧生的道士和附近所居住的无辜之人。”
江宁没有经历当时惨烈的场面,可梦境中那数之不尽的墓碑所带来的震撼,他几乎可以感同身受。
“所以,他们被安葬在了道观内以此平息枉死的冤魂。”
“嗯。”
然而所有的墓碑上都没有名字,这样的做法很显然是不希望有人知道这些人是谁,又是为何丧生的。清莲观既然这么做,肯定是希望在之后千万年的岁月里,这桩惨案逐渐被人遗忘。
既然是想被人遗忘,除非...
江宁悟出了什么,吃惊地说:“惨案因清莲观而起?”
恐怕还不仅如此,江宁又做了一番联想,挥散不尽的噩梦,清玄道长,酒翁...
“这事和酒翁有关?”
“恐怕的确如此。”杜玦视线的方向和江宁如出一辙,他直直地看着庭院的方向,双眸里荡漾起一阵涟漪:“我遇见到酒翁的时候,他已经死了,身体还躺在台阶下,周围是碎了一地的酒坛子,他坐在一边哭得喘不过气。”
“之后,酒翁就跟着你了?你没问他?”
“问过,他不想说,甚至连名字都不想提起。”
一个抱着酒坛子浑身酒气的老道士,他就叫做酒翁。
沈一飞原本靠着栏杆等待事情的结束,他随意地看着庭院的远景,反倒是灵光乍现。
“你们.....有没有觉得...这个庭院长得像什么?”沈一飞简直语无伦次了,也不确定他们是不是能明白他在说什么。
赵冲天摇头,他凑近栏杆处,探头往外看去:“不懂你在说什么,不就是个庭院?”
“不对,不对,你看那一排树,还有没有树的小道,还有...”沈一飞说得更着急了,他拿出了随身携带的符箓大全手册,一页页向后翻着。
然而,并没有他想找的东西。
“怎么不在呢,我...一定在哪里见过,我怎么之前上来的时候没有发现呢!”沈一飞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庭院,明明他之前上来打扫过钟楼,白天的时候也觉得这个高度正好能将观内之景纳入眼帘,当时还觉得风景不错,怎么就没发现有问题?
灯光!是灯光!
沈一飞兴奋地喊道:“我知道了,是那些庭院中夜晚才亮起的灯笼!如果把亮灯的地方作为一个点,将这些点一一相连,是不是像是什么图形!”
沈一飞拿出酒翁送给他的木笔直接画在了掌心之中:“像不像是符箓的图形?”
赵冲天和江群表示可以理解成图形,但是这个图形没见过。
江宁也觉得眼生,但是不得不佩服沈一飞离奇的想法,看来果然是美术系毕业的高材生,在图形方面的确相当敏感。
“杜大律师,你认识这个符吗?”江宁觉得作为万事通的杜玦,没道理不认识。
“不认识,没见过。”
“......”这不科学!
赵冲天把符箓大券又翻了个遍,确定沈一飞所画的图形不在这本手册内,说道:“的确没有,你就是想象力太丰富了。”
沈一飞摇头,他确定自己一定见过,他每天都对着这本符箓大全练习,如果不在这本手册内,那就必定是在其他地方见过的。
“我知道,是酒翁!”沈一飞想起了不久前的事,兴奋地说:“有一次我留堂,看见酒翁食指沾了酒在地上画着什么,就是这个图形!”
江宁的大脑高速运转,他已经将很多事联系到了一起,梦境中的庭院和道观内的陈设布置都是千年前的模样,古灯廊檐,石墩古廊,无论陈设如何变化,可庭院的构造和现实中是完全一样的。
法印的确一直在清莲观中。
庭院中的古树和小道相连而成的图形就是守护了清莲观千百年的法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