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顾说完,又不禁突然红了眼眶,大滴大滴的泪落在画卷上,连同画上本身的颜色晕染而开,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颜色。
老顾闭眼靠在椅背上,怀中抱着画轴,彷佛曾经的温度还停留在他每一寸肌肤上,即便他如今只是一个耄耋之年的老人。
屋外风雨呼啸,雷声震鸣,老顾彷佛都像没听见似的,就这样平静地坐着。
而他身后不远处正静静站着一个女人。
女人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一身的白衣白裙映照着她本就苍白的面容没有一丝血色,她无声无息地向前跨进了一大步。
刚才还阖眼假寐的老顾倏地睁眼,他平静的面容瞬间闪过狰狞,他不疾不徐地起身,面对身后的女人,毫无半点惊讶,甚至浮现阴冷可怖的笑容。
“何洛,我就猜到是你,好久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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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雷声轰鸣,夹杂着滂沱的大雨吵得人心烦意乱。
一个妇人在卧房的各个角落放上了水桶,因连日的大雨,本就有些破损的屋顶开始漏水,家里变得潮湿一片。
妇人低声咒骂了几声,又给自己烧了桶热水打算在睡前泡泡脚热乎下身体。
她坐在床沿边发了会呆,总觉得今天家里特别的安静,往日在临睡前,躺在身边的丈夫总会和她说会儿话,又或者发几句牢骚,今天却格外的安静,似乎像睡着了一样。
妇人泡好了脚,正打算宽衣入睡,却看见床单上残留着好几根头发,她要做农活,平时总把头发剪短了,可床单上头发的长度显然意味着主人是个长发及肩的女人。
妇人怔愣了下,她掀开被子往床单上摸索,手中抓到的发丝越来越多,妇人心中越发的害怕,喊起了自己丈夫的名字,枕边之人却像睡死了一样半点动静也无。
妇人顾不上手中缠绕的发丝,她抖索着伸手掀开了丈夫那边的被子。
被子下的人已经看不出身型和面容,他整个人被发丝裹成了个巨大的蚕蛹。
妇人尖叫着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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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镇上积起了一个又一个水坑,江宁抬脚甩出一大片水泽的时候,看见了脚尖挂着的黑色长线。
敏感如他,忙说:“等下,这是什么?”
江宁顺手捏起了一小撮放到眼前一看,皱眉说:“看上去是头发。”
杜玦眸中一凛:“头发,凶器是头发。”
那些死去的人身上细小又密集的勒痕,他们是被无数的头发勒死的。
大雨中,红色的身影向他们跑来,他们刚才出门的时候兵分两路,红芙蓉作为一名身经百战的女鬼,此时吓得花容失色,颠颠儿地跑来。
“老板,吓死我了!古镇到处都躺着好多人,浑身裹满了头发,我想去救他,结果他身上缠着的头发简直像活得一样朝我...”红芙蓉说不下去了,她举起了自己的手腕。
她左手的手腕上出现了数道勒痕,苍白的皮肤血红一片,实在有点渗人。
杜玦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把折叠的小刀,或许是天太暗的关系,江宁瞧不见锐利的锋芒,只见他把小刀递给了红芙蓉,说:“拿去,那些东西怕它,你先去救人。”
红芙蓉没有半分犹豫,接过就跑远了。
江宁喊了声:“杜律师...”
杜玦回头,滂沱的大雨打湿了他半边脸,额前发丝上的水珠顺着立体分明的轮廓一路延下,背后是暗沉的天色和倾盆大雨,杜玦站在黑暗之中,神色忽明忽暗。
“他们既然选择跟着我,每一个都要完完整整地回去。”
老顾在古镇的别处还有一栋院子,他们赶到那里的时候,老顾的院子被团团鲜红的火焰围住,江宁从未见过如此像鲜血一般的火焰,映照着他脸色火光一片。
然而奇怪的是这漫天大雨似乎对大火没有丝毫作用,火依旧在烈烈燃烧着,似乎在看不清楚的地方有一层结界隔绝了能熄灭的雨水。
江宁目光四处一梭巡,立即发现了不对劲,这鲜红的火只停留在老顾院子的周围,半点没有向外蔓延的意思,而且肉眼可见在火中的草丛毫发无伤,不仅如此,就连老顾这栋房子也是,在熊熊烈火中毫发无损。
江宁走近了火焰的周围,刚想伸手试着触碰一下,却被杜玦冰凉的手指擒住。
“不能碰。”
江宁皱眉:“这不是普通的火?我看其他东西都没被烧着,我很奇怪这到底是用来烧什么的。”
“这是地狱鬼火。”杜玦眉心轻蹙,紧抿薄唇,面色浮着层冰霜:“小看他了,竟能得到鬼火。”
作为学渣,江宁不知道鬼火是什么,问:“死神大人有没有办法?”
“有,阿宁,你过来。”杜玦说。
江宁走了过去和他并肩而立,好一会儿,雨势逐渐变小,江宁却感觉打在脸上的雨水格外冰冷,就好像是千年不化的寒冰融化而成的水,江宁伸手接雨滴,掌心中积起的小水坑忽然发出了一种诡异的蓝色。
如同这鲜红的火焰一般,蓝色发出诡谲的幽光,江宁抬起头,从他的瞳孔中他看见的是漫天的雨水倾数变成了这种诡异的蓝色,淅淅沥沥,数之不尽,眼前被怒火包围的院子火势骤然变小。
“厉害啊!死...”江宁住了嘴,他回头看见杜玦的表情是从未见过的严肃,他微仰头紧盯着天空。
平日里浅系的琥珀色瞳孔此时乍现成如同雨水一般幽蓝的色泽。
江宁喉咙一动,咽了下口水,顿顿地说:“杜.....”
杜玦眨了下眼,他平静地说:“跟紧我,别走远。”
江宁生生压下了一肚子的疑问,他们进入了老顾的院子,烈火之下,整个院子和房屋丝毫没有损毁,很明显老顾要毁灭的不是他的房子。
他们在地板上看见了躺着一动不动的何洛,她身下蔓延着血迹彷佛延绵崎岖的小溪将她白色的长裙染得通红。
江宁第一反应,何洛凉透了,可转念一想她已经是鬼了,不存在凉透的可能,他把何洛抱在了一旁的躺椅上,这才发现染透她衣裙的血迹来源于地板上,而源头正式那幅画卷。
“杜律师,这幅画怎么在这里?”
“看来有人在我们回去前拿走了这幅画。”
杜玦将画卷铺展而开,画中女人身穿的红色旗袍正源源不断地冒出鲜血,然而画卷中其余部分却不会被鲜血染红。
江宁想起了那晚他触摸画卷时诡异的触感,不禁再次伸手。
“你小心。”杜玦说。
“放心。”江宁想到了什么,反而笑道:“有死神大人在,我有什么可怕的。”
杜玦微微一怔,露出了无奈的笑来。
画卷的材质是丝绸,可如同那晚一样,触感告诉他眼前的并不是光滑细腻的丝绸这么简单,江宁的手一路而上,他仿佛真的触摸着一个女人的身体,细腻的丝绸和温软的皮肤,柔顺的发丝在指尖缠绕,还隐隐带着几分香气。
是女人的头发!
思索间,发丝犹如生根破发的藤蔓转眼缠住了他的手指一路蔓延直手腕处,江宁心说果然如此,侧头一笑:“死神大人刚才给了红姑娘什么好东西,麻烦也给我一次呗。”
“清遥,你放开他!”
江宁闻声便转过头去,何洛已经清醒了,她站在身后面色苍白,她浑身都在发抖,哆嗦着说出了这句话。
江宁平日见惯了她把自己弄得四分五裂吓唬他们的各种手法,头一次在何洛眼中看见了无措彷徨。
缠绕在江宁手上的发丝似乎听得懂何洛的话,放慢了速度,却又不甘心地继续攀附着江宁的手臂而上。
“何洛,让你女人住手,否则我就不客气了。”杜玦冷冷地说道,又不忘补充了一句:“你这个月工资没了。”
江宁:“......”大律师,这个事情的关键是工资吗?
发丝听不得杜玦这般无礼张狂的语气,它在江宁身上停顿了片刻,便张牙舞爪地朝着杜玦而来,却在触碰到他肌肤的瞬间又堪堪地退回了数步。
它在怕杜玦。
何洛颤抖着带着哭腔:“清遥,他们都是我的朋友,你放开他!”
发丝再一次生生地停住了,江宁似乎能感觉到缠绕在自己手臂上的发丝像在思考一般挣扎,最终脱离了他的手臂,发丝延伸回了画卷,不见了。
何洛抱着残破的半卷画,跪着哭得泣不成声。
江宁见惯了她平日里嚣张的表情,这几日却变成了一个拧不上的水龙头,内心可谓是百感交集。
“何老师...你...淡定...”江宁想了半天,说了这么句没用的话。
“失去了爱人,淡定不了。”杜玦低声说着,嘶哑又空洞的声音彷佛来自深不可测的地底。
江宁挑眉,敏感如他,在之前就隐隐想到了何洛和画中女人的关系,现在果真如此。
江宁说:“我们回去的时候你不在,怕你出事,没想到你果然出事了。”
杜玦从她怀里轻轻拿走了画卷,鬼火把画卷烧得只剩一半,画卷中女人的模样已经有些看不清了,何洛见状哭得更大声了。
房子周围的鬼火几乎熄灭了,何洛低声的哭泣夹杂着风雨,闻声让人心凉了大半。
“你过来是想杀了老顾?”江宁问道。
按照目前的情况,地狱鬼火是老顾点燃的,他显然是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事先也清楚何洛会来找他复仇。
江宁联想到了之前他和杜玦尾随老顾去到有木柱空地的时候,老顾分明是有意带他们前去那里,或许老顾初次在见到何洛的时候,就已经对她的身份存在疑惑。
“是他!是他杀了清遥!”何洛尖声大叫着。
江宁想起杜玦曾说过是他找到何洛的头颅,但是她身体其余的部分不知去向。
“所以何老师你也是被他杀死的?”
“我是被镇民吊死的,吊死在了那根柱子上....”何洛凄惨地一笑,她微微低着头,发丝落在脸颊两侧,看不清她的表情,颤抖的指尖轻轻抚着残剩的画卷,她能感受到爱人昔日的温度。
“那片空地是用来惩罚镇上一切有罪之人,但凡被认定有罪,就会被残忍地吊死。”何洛顿了顿,良久哂笑着:“我被吊死后,风吹日晒地吊着好几天,他说再有罪的人也是要入土为安的,他把我放了下来,然后.....”何洛没有再说下去,低垂着头不再说话。
江宁却是什么也明白了,老顾不但没有好好安葬她,反而将她躯体分离,埋在了不同的地方,江宁不懂他是有多恨才会做到如此地步。
老顾在第一次见到何洛时的震惊江宁可想而知,却不得不佩服他隐藏得极好,他既已知何洛是鬼,却连鬼也想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