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三点的时间,马路上沿街的房子,挨家挨户都是窗门紧闭,漆黑一片,昏暗的路灯也无法驱散浓稠的黑色,唯独江宁房子的灯光透亮,成为了黑暗中唯一的曙光。
从江群嘴里说出“明惊雨”三个字的时候,江宁是震惊的,或许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们这些人冥冥之中竟然牵扯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你没有认错?”
“一模一样的脸,我怎么可能认错!”江群双手撑着额头,已经颇为凉爽的气候,可他莫名出了一身的虚汗,“我最后开车走的时候,看到明惊雨从车后走了出来,其他的我暂时什么也记不起来。”
江群梦中见到的前世景象是断断续续又极其不完整的,很多时候仅靠断层的片段作为假设的依据,目前他所能确定的只有自己和郭秋秋的恋人关系。
江宁看着他仓惶的面色,总觉得江群是不是隐瞒了什么,即便他想起了自己和郭秋秋的前世,放在眼下那不过就是年轻人都会头疼的恋爱问题。再者虽然郭秋秋也说了郭学儒给她算过的卦象,要她远离江群,但是说到底这一切并没有眼见为实的因果关系,在江宁看来如果他是当事人,他可未必会理会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江群,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没对我说?我可不要听什么该讲不该讲的废话,你有事就说!”
江群犹豫了下,吞吞吐吐地说:“郭雪儒的卦象......”
“你们都走到这一步了,你难道还真的相信她和你在一起会有劫难?”
“不,不仅仅是秋秋,还有我。”
“......”
江群叹了长长的一口气,他郁闷地扫了江宁一眼,说出了让江宁震惊万分的话。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在清莲观住的几晚?”
“不久前的事,当然记得,和这个有什么关系?”
“清玄道长,你还记得?”
“当然,酒翁的师兄。”
“你夜晚被他引入梦境见到他的时候,他对你说了什么?”
“被我空手打怪的骚操作给惊吓到了,顺带夸了下我的手套,说是好东西。”清莲观的事江宁记得很清楚,他们几人分别进入了梦境,从赵冲天和沈一飞的说辞来看,清玄道长还特意指点了他们一番,说起来这位变成地缚灵的道长还能算他们师祖辈了。
江宁如此一思索,倒是发现了奇怪之处,似乎唯独江群没对他们说过他遇上清玄道长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
“起初我是不知道该怎么对你说,起先也是我并未放在心上。”江群现在想来,觉得万事由不得他不信,冥冥之中早就替他决定了人生所有的方向,“他说如果我纠缠于前世今生,恐怕只能落得在劫难逃的下场。”
似乎有巨石狠狠地压在了江宁的心上,江群所说的和郭学儒给郭秋秋算的卦象不谋而合,他们两人都会有劫难。
江宁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就出发去培训机构了,他让江群没事别出门,有事给他电话。
他街上找了辆摩拜,飞车赶到的时候,红芙蓉少见地没有出现在前台,桌上还凌乱地放着化妆品,一盒香水半开着,但是玫瑰香味中混合着一种别样的清香。
“哟,你这是刚准备走呢,还是迟到了?”
江宁闻声回头一看,笑说:“酒翁戒了酒,不知是什么时候对饮茶开始上瘾的?”
他闻到的正是茶叶特殊的苦涩清香气,酒翁虽然戒了酒,但是多年来酗酒成瘾,身上残留的酒味却是消散不去,如今混合着茶香气,味道更是古怪了些。
“红姑娘去哪儿了?”
“说是我身上的味道太奇怪,遮盖了她新买的香水味,说是要去买空气净化器,不知道在折腾个什么劲,你要找她,那就要等等了。”酒翁打量了眼江宁,说:“这个点过来找红芙蓉,是有新的委托任务?”
“没有,我是来找你的。”
酒翁带江宁去了后花园,他支棱着腿席地而坐,身上破旧的道袍半敞着,酒翁的模样十几年如一日,唯独改变的是他常捧着的酒坛子变成了精致的紫砂壶。
他听完了江宁所说,似乎忘了手中的是茶不是酒,饮了一大口,惊愕地说:“你说什么?改命数?”
“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办法......”郭学儒和清玄道长的话摆在了江宁眼前,如果说这是既定的事实,想要改变它,只剩下更改命数这个方法了。
酒翁放下了紫砂壶,在他眼里这些个学生性格迥异,资质全然不同,江宁肆意洒脱,表面上对很多事全然不在意,可实际上对人对事最在乎的人就是他了。
他通常都很冷静,但是这一次......
“江群是你堂哥,也是难怪...”酒翁摸着下巴:“要说卜筮六爻之术,我师兄的确精通万物,但你可知即便是当年我和师兄同在清莲观之时,他也极少为别人算卦。”
“为什么?”
“先不说所谓的算卦卜筮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就单说这结果,这好又如何?坏又如何?”酒翁知道赵冲天在此之术上颇有天分,而他手中的先天演卦也颇为精准,但多数只是些无伤大雅的占卜,并非泄露天机一说,虽然算卦看相之术本意确是为人驱凶辟邪,可要是精准到命数命格,那就不是闹着玩的。自古真正懂得其中之道的人绝非轻易为他人卜算命数,毕竟对自身伤害极深,更别提更改命数这样荒唐的事了。
江宁沉默了。
“我看你这小子是急疯了吧......”
江宁表面看着还挺冷静,一路走来气不喘心不跳,嘴上还知道调侃打趣,可问出的话却是彻底暴露了他内心的恐惧。
“废话,他是江群!”
江宁吼出这句话的时候,不得不承认他从心底升起的恐惧,他不是神,不过就是个平凡人,他左右不了生死,却又不甘于被既定无法改变的命数随意摆弄。
“更改命数一事,哪怕我师兄尚在人世,也绝非他可以力挽狂澜之事。”
“酒翁,这几日不必上课了,有事需要你亲自去做。”
酒翁闻声回头一看来人,起身的时候拍了下江宁的肩,凑近他耳际,轻声说:“命数虽为天定,但更重要的是自身,可明白?”
杜玦和酒翁在旁说什么,江宁似乎什么也没听到,他向来无畏,头一次觉得既定的命数有种无法言说的可怕。
酒翁听完杜玦要他做的事,反复再三问道:“你确定?”
“有问题?”
酒翁拿着紫砂壶的手一顿,硬生生洒了大半茶水,“没问题,你说的话我照做就是了,老板你.....该做的时候也真的很果断。”
酒翁将紫砂壶的壶嘴指着江宁:“那小子......咳咳,我的意思是,江宁同学这里遇上了头疼的事,我就不打扰了。”
酒翁哼着曲儿走远了,余音还在耳际环绕,江宁的胳膊被人轻轻一提他便站了起来。
“跟我走。”
“去哪儿?”
“去解决你正在心烦的事。”
清晨的街没有了来往的人群和飞速行驶的车辆,莫名有种寂寥感,江宁侧头看着正在认真行驶的杜玦,突然想到他在数不尽的岁月中孤身一人,见多了生死和鬼魅,在没有尽头的时间中,这该是怎样的落寞又绝望的心境,即便他非凡人,可到底是亲眼所见亲生经历,江宁的心抽搐地疼了起来。
“江群这人吧,胆子小,又时常拿不定主意,就连高考的时候选什么专业还是我给他做的决定,这一次算是他自己跨出的一步。”
江宁忽然想到如果最开始他没有给他那个该死的链接,江群就什么都不会知道,或许事情的发展又截然不同了。
“你说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会不会也是既定的命数?”
“我不知道。”杜玦在十字路口的红灯前停下了车,“但是我很清楚地明白,即便这是江群的劫难,他同样愿意记起这一切,如果他什么都不知道,看着郭秋秋结婚,他自己走上另外一条人生道路,岂不是愧对他在前世说过的话。”
我会带着记忆来找你。
江宁的手机响了,是江群发来的消息。
他对杜玦说:“转道去医院吧。”
“嗯?”
“郭学儒去世了。”
他们飞车赶到医院的时候,走廊里已经站着不少人了,大部分都是叔伯辈分,很多人江宁虽然喊不上名字,但都是出席过风水大会的各个风水世家的上一辈。江宁在走廊尽头的拐角处看见了站着的江群。
“秋秋在里面呢。”江群顿了顿:“哦,明惊雨也来了。”
“郭伯伯真的预测到了他的死亡。”
郭学儒的去世不仅仅会影响到郭家的未来甚至给整个风水界都带来不小的震荡,郭家到了这代只有郭秋秋一个,可旁系的亲属就不少了,外加郭学儒在世时的至交不少,闻言都纷纷前来医院,江宁不想打扰他们,等郭秋秋将医院的事处理完他们见到她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明惊雨也和她在一起。
一时之间,场面有些尴尬,江宁聊表慰问后,正在思考接下来要怎么说的时候,明惊雨倒是先开口说话了。
“今天说这事不太妥当,但是我想这件事不如先说一声,等具体再办的时候选个日子公布就好。”明惊雨神色很平静:“我和郭小姐的婚事还是作罢吧。”
江群有些震惊,他看向了郭秋秋,郭学儒的去世郭秋秋心里难受,她脸色很差,却还是勉强向江群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我还是先告辞了,郭小姐,我们同为风水一脉,如果有事需要帮忙,尽管开口。”
江宁觉得明惊雨给人的感觉相当得体又有风度,他显然也很清楚本就是两家联姻,既然如今郭学儒都去世了,而郭秋秋也并无此意,取消婚事的确是对他们最好的决定。
“他的身上没有那种味道。”杜玦探究的眼神看着明惊雨离开的背影。
“所以你的意思是......”
“目前来看,他应该没有想起自己的前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