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幅画,画中是深林中一处尖顶的小木屋,看似遗世独立,实则岁月静好。
只是这一幅和江宁第一次进入的那幅画有细微的不同之处,这幅画里的林子更为茂密,山头望去的风景也略有些不同,江宁觉得如果要从时间长远来分,这一幅画可能更晚一些。
他在画里再次看到了“江宁”和幼时的杜玦。
男孩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在江宁看来这身衣服更像是缩小版的黑袍,他正拿着树枝在地上画圈圈,“江宁”从深林中忽然而至。
“孩子,你过来。”
“江宁”朝他挥挥手,男孩扔掉了树枝,就乖乖地走了过来,又极其可爱地蹲在一边。
“江宁”的手轻轻地覆盖在他的头顶,一路从额间温柔地展开,当他的手指轻触到他双眼时,“江宁”的手一顿,变问:“你叫什么?”
男孩摇头。
“那你姓名什么?”
“杜。”这是男孩开口说的第一个音节。
“温良如玉,君子之气。”“江宁”摇了摇头,他的手指流连在他双眼间:“只可惜,美中不足,如有残缺,如玉玦一般,我看你不如叫杜玦可好,阿玦阿玦,念着也顺口。”
男孩点头了,却又问:“那你叫什么?”
“死神。”
“你没有名字吗?”
“没有。”
“那我要怎么称呼你?”
“不用称呼,你只要跟着我,我就会知道你想什么,又想做什么?”
杜玦似乎不太相信的样子,眼珠子咕溜溜地转,模样甚是可爱。
“江宁”笑了笑:“你在想那颗柳树为什么会种在院子前?”
江宁这才发现相似的两幅画最大的区别在哪里了,之前那幅里并没有这颗柳树,如今在这幅画的院子前种了棵柳树,也有半个房子的高度了,江宁不知画中的季节,但是这颗柳树虽小,长得却是极其茂盛。
“江宁”揉着杜玦的小脑袋:“这颗柳树非凡物。”他看着杜玦有些迷茫的神情,似乎明白了什么,“你识不识得字?”
杜玦摇头。
“江宁”倒也不觉得奇怪,他起身走了柳树前折了两根枝丫就回了屋子,杜玦没有乱跑,继续蹲在地上画圈圈。
江宁正在考虑自己是否要离开的时候,屋子里传来了“江宁”的喊声:“孩子,你进来。”
“江宁”的手里拿着一支笔和一根藤鞭,他说:“你过来,我教你写字。”
江宁恍然大悟,这条看似像藤鞭的东西竟然也是柳树的枝条而制,这么说来院子里种植的柳树莫非就是柳神?
杜玦还是个几岁的孩童,他站在小凳上学写字,“江宁”手把手一笔一划地教他。可毕竟是孩子,玩心儿太重,没多久就扔下了笔跳下了凳子跑到屋外开始玩起了泥巴。
“江宁”拿着藤鞭悄无声息地站在他身后,一把揪住了他衣襟又将他扔回了凳子上,毫不留情地用藤鞭在他手心上敲了几下,杜玦学乖了,拿起笔继续学写字。“江宁”离开屋子前,不忘摞下一句:“别偷懒,我可是个小神仙,背后长者眼睛,知道你在做什么。”
江宁走到了杜玦身后,这一会不知他是否信了“江宁”说的话,没再偷懒,一笔一划写得极其认真。
江宁不禁呢喃着:“阿玦,原来你这一沓沓的行书竟是我教的。”向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讽刺,自己这辈子写的字活像狗爬。
良久,“江宁”从屋外折了回来,这回他面色温和了许多,“好好练,过几天带你出去走走,这个给你。”
他手中是一把桃木剑,江宁猜测也是取自柳树。
这是“江宁”和杜玦的生活,简单平静得就像是山林中的流水,没有大海的惊涛骇浪,有的只是最寻常的细水流长。
杜玦的生活也很简单,他应该是闹腾活泼的性格,如今却是安静了许多,不是练字就是拿着桃木剑在院子里奔来跑去,他用桃木剑捕捉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杜玦觉得这东西长得和他不一样,他兴冲冲地跑去给“江宁”看,才知这是花灵,万物皆有其灵性。
在藤鞭的加持下,杜玦一手行书也越发的像样,他开始临摹“江宁”的笔迹,还从书柜里翻出了一本没有名字古线装,已识得不少字的他认出了上面所有的内容,这像是一本名册,而开头是以死神为编号。
杜玦正逐字往后念着,却被“江宁”一把夺了过去。
“随便看别人的东西,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江宁”说得云淡风轻,又随手塞回了柜子了。
“我看到上面写了好多死神,后面是编号。”
“哦,不错,认识很多字了,看来不久可以教你些别的东西。”
“不止你一个死神吗?”
“是。”
“可是我在上面没有看到你的名字,别的编号后面都有名字。”
“哦,这样啊。”
“只有死神1号没有名字,所以你是1号?”
“你挺聪明的。”
“为什么就你没有名字?”
“我本身就没有名字?”
“不可能,怎么会有人没有名字的?”
“你不也没有名字?你的名字还是我给你取的。”
“强词夺理!”
“你什么时候学会的成语?”
“我有姓,可你连姓也没有!”
“你可以没有名,我没有姓也很正常。”
杜玦哑然。
“你为什么是死神1号?为什么不是最后的100号?”
“越前面的越厉害。”
杜玦根本不相信,又无力反驳。
“江宁”又说:“我要出去几日,你不要离开院子,你要是离开我可是会知道的,我有千里眼,可以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杜玦却一把抱住了他,伸手报得很紧很紧,似是怕他会离开一样。
“我很快就会回来,不要怕,我一定回来。”“江宁”从那本古线装最后撕下了空白的一页,随即一个小小的只有巴掌大的纸人轻飘飘地飞起又落在了杜玦的肩头。
“我不在的时候,他会陪着你。”
杜玦眼睛发亮,捧着小纸人在院子里跑了好多圈,纸人虽小却什么都会,即便是那把“江宁”送给他的桃木剑,以小人小小的身躯也能轻易拿起,甚至它还会说话。他陪着杜玦练字,陪着他耍桃木剑,又陪着他漫山遍野的跑。
直到有一天,纸人不见了,最后杜玦在床底下发现了纸人的残骸,他的手脚都被咬断了,杜玦想起来那只几天前见过的老鼠。
“罪魁祸首”逃之夭夭,杜玦哭得泣不成声,“江宁”将残骸又夹回了古线本,他带江宁去街上散心。
深山小院里的日子太过平静,除了“江宁”和纸人的陪伴,杜玦从没见过外人,因此他不知世间变换,甚至不知过去了多久。
长街上繁华喧闹,一片盛世祥和之景,自从跟随“江宁”离开后,杜玦再没去过烟火气的地方,他总觉得他看的人,服饰,吃食都和从前印象中的大相径庭。
街上的人服饰鲜艳,唯独他们二人一身黑色的长袍,杜玦跑到了一个小摊前,眼巴巴地看着“江宁”:“这个颜色好看,我要这个。”
那是插在稻草秸秆的冰糖葫芦,新鲜泛红的山楂上裹着金黄色的麦芽,在阳光下金光闪闪的好看。
那一天,“江宁”给杜玦买了十根糖葫芦。他说糖葫芦的颜色比他衣服可好看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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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幼年总期盼着长大,等到了垂暮之年开始害怕时间的流逝,没有人想看到自己青春不再,年华老去,他们惧怕死亡。
杜玦却是极其享受时代的更迭和飞速逝去的光阴,这意味着他和“江宁”在一起已经很久很久了,不仅如此,他觉得无论时间过了多久他都不会变老,他有在慢慢长大,却不会衰老。
院子里的柳树已宽如亭盖,足足有两个房屋这般高,山林中的植被越发繁盛茂密,从远处遥望,房屋只留下尖尖的小角。
他们并肩而行走过了数不清的朝代和地方。
院子里不再只有他和“江宁”,他是时常可以看到有别人来找江宁,这样的“别人”或者不是普通人,他最常见的是一些和他们同样身穿黑色长袍的男人,一样的黑袍,唯独下摆处绣着的数字不太一样。他最不喜欢的是穿着一黑一白两个色系的男人,他们来找“江宁”的时候更多,那个穿着白色衣袍的男人总是带着打量考究的目光审视自己,这让他非常不舒服。
有一次,杜玦看到院子里植被死去了,他趁着四下无人,在一双湛蓝眼睛的注视下这颗断根死去的植被在瞬间恢复了生机,青葱碧绿。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会带你回来了。”
那个穿着白色衣袍的男人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他的身后。
他曾经保证他的眼睛不会被其他人看到,杜玦沉默着低下了头。
“你可以滚了。”“江宁”冰冷到愤怒的声音传来。
白色衣袍的男人脸色一沉,终究也不说什么,意味深长地看了杜玦一样,凭空消失了。
杜玦不知为什么,但是这一黑一白二人从此再未出现在这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