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站了好一会儿,天大地阔，他一时有些迷茫，不知该从何而起。

涿鹿之战后，地上连续大旱数年,大部分土地宛如沙漠荒地,地缝干裂,别说庄稼插秧,连树草都难以生长,这一处贫瘠的土地，不见任何烟火之气。

江宁就这样站着,从日出到日落,直至远方的地平线沉落到茫茫黑暗之中，月星升起，似乎是这凄惨哀鸣的世间景象中唯一的明亮和希冀。八壹中文網

忽然有几道黑色的影子从空中闪过,他们浮在空中，瞬息朝着唯一的生灵俯身冲去。江宁站在荒地中央，懒洋洋地抬起眼皮，一抹鲜红的色彩是黑暗中另一道也是唯一的一种颜色。

黑影瞬间大惊,然而俯冲的力道早已无法收住,它们直接对上了那道刺目夺人的红色视线,惨烈的惊叫之后化了黑烟消散。

黑色的烟消失在黑幕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说真的,每次来找你我心里都特慌，怕和你一对视，我这条小命就没了。”

死寂中出现了第一个声音。

“可不,我现在看到红色就头疼得要命。”

另外一个声音接口。

江宁懒得转身,也知道来人是谁。

“有何贵干？两位怕不是闲得发慌特意前来监视我今天抓了多少鬼又降了多少魔？回去告诉你主子我该做的事自然会做,不要来管束我。”

第二个声音急了，他身上的衣袍如同江宁一般是黑色的，他急忙忙地说：“就你这嚣张狂傲的态度，你总有一日会自找麻烦的，可别怪我们没事先提醒你。”说完还气得跺了几下脚。

第一个开口说话的人走到了他面前，他的衣袍是纯净的白色，在这个黑幕下却显得不那么刺眼，他拍了下黑衣袍的肩，说：“无救，你先回去。”

黑衣袍还想说什么，只是瞪眼看着江宁，随后消失不见了。

“谢必安，你想说什么快说，我要走了，这片土地暂时可保安宁，脏东西我都清理干净了。”

“多谢。”

江宁挑眉，也不说话，这一黑一白二位，正是冥府的黑无常范无救和白无常谢必安。谢必安的性子较为沉稳，不急不躁，甚至还挺有礼貌，这其中多少真心江宁也懒得多加思虑。

“说出来想必你会笑话，我对你和无救是一样的，既然我们的身份摆在这里，又何必对有些事太过执着，你总和冥府对着干对你肯定不会有好处，不如......”

“不如什么？”江宁露出了嘲讽：“摇尾乞怜？俯首堪臣？”

谢必安微微一皱眉，断然道：“你无穷无尽的寿命正是冥府给你的，没有生老病死，就没有喜怒哀乐。”

“这具长生不朽的身体，我付出的是我永世又卑微的效忠。”

他曾经也是个人，一个真实又平凡的人，唯一特别的地方，是他的眼睛。

要说出生的年代，连他自己也弄不清楚，只记得那些毁天灭地无尽的战乱，他见过太多的死亡和血腥，直到他的眼睛出现了异样，他起先并不知道为什么世界变成了鲜红一片，这样的红色和死去的人身上流出的血液是一样的颜色，然后他看见了人类头顶上的数字，很久他才弄明白这些数字意味着什么，是人类剩余的寿命。

那时候的世界，除了天地的战乱，还有凶恨的恶灵，像魔鬼一样侵蚀着世界和人类的寿命，那时候的他还能年幼，随着无穷的战乱颠沛流离，那一晚他和几个年长的男人露宿在深山之处，夜间遍地鬼哭哀嚎，阴风森森，随之四周百鬼骤现，对于他们伸出了狠戾残忍的利爪，那些比他年长的男人甚至还来不及起身跑开，纷纷命丧当场，他哭着站在那里，无数次见证了人类的死亡。

对世间的懵懂和对恶灵的恐惧憎恨让还是幼童的他内心产生了巨大的冲击，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四周好似狂风巨浪，他整个人摇摇晃晃地站着，狂风的呼啸和魔鬼的哀鸣似乎将他整个人撕成粉碎。

不知过了多久，等他平静下来周遭也恢复了安宁，刚才死去的人类还躺在地上，浑身的血液早已干涸，青黑发紫的肤色惨不忍睹，而那些凶恶的鬼魅顷数消失不见，周围只留下淡淡的黑烟。

“好一双死神之眼。”

他回头，看见一黑一白两道影子，这是他们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之后他才明白，这双血红的眼睛不仅看得到人类剩余寿命，还能歼灭所有的生灵。极其少见的死神之眼却在一个孩童身上唤醒了。

他或许曾经是个平凡的人类，但是从这一刻起，他非人非鬼更非神。

那些天地混乱，战乱横飞又文明交迭的岁月，这样罕见出色的天赋势必为其所用，冥府将他纳入麾下，他和冥府达成了契约，以不朽的躯体无尽的寿命为代价效忠冥府，他可以任意掌控冥府的阴灵，而他需要做到的只是歼灭世间的恶灵。

那时候的他很害怕，害怕像那些无能为力的常人一般身不由己，他不想被伤害，更不想经历死亡。他游走各处，按照契约力所能及地肃清一切恶灵鬼魅。

他更像是死神的存在。

天地混乱之处，各界战况不断，刚形成的冥府尤为混乱，他们无法把控人类的生死，而效忠冥府的阴灵数量远远不够，冥府为此下达了重要指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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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宁看着黑幕中纯净明亮的繁星，这点点星光好似世间最简单美好的东西。

他从回忆中回神，看着面无表情的谢必安，平静地说道：“他们的寿命未到，我却提前让他们迎接了死亡，这肮脏的交易我做得还不够卑微？”

谢必安哑然。

这是冥府的命令，江宁必须遵从，他畏惧也讨厌死亡，而现在的他却亲手终结了别人的性命，江宁每每出现在他们面前，都会询问那句可笑荒诞的话。

你愿意死去吗？

他不愿意直接夺人性命。

这些人之中，有一小部分在之后的岁月里跟随他完成他向冥府履行的承诺，作为阴灵他们游荡在世间的角落，与其说是为冥府效力，更像是江宁的部下，而人数不偏不倚，巧好为九十九。

“死神1号大人。”谢必安尽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又有趣：“这些成年旧事就不提了吧，你现在这样也挺好，到处走走看看，如果我说惩恶扬善会不会让你心里舒服些？还有那跟随你的九十九个阴灵。”

谢必安这话无疑是在提醒他，这九十九个阴灵是像他一样遗世的存在，如果没有了他，它们又该何去何从。

江宁从未有姓名，而死神1号变成了他之后的代名词。

江宁拂袖而去，曾经的他见惯了太多的死亡，他对此惧怕又忌惮，然而此刻他竟觉得寻常的生与死也并没有那么可怕了。

他来到了深山中的一处山涧，要说是山涧，实属勉为其难，多年大旱未降雨导致青葱深幽的山林宛如死穴，乱石峻岩，荒乱险恶，江宁来到一个隐蔽的山洞前，还未说话，便听到一个嘶哑的声音从洞里传出。

“你来了。”

“好耳力，我好久没来了，过来转转。”

一道飞速的影子从破败的岩石缝隙里蹿出，一跃攀上了江宁的肩头，湿软的蛇头舔了下江宁的脸颊。

“要是让别人看见大名鼎鼎的应龙阁下如今这幅模样，岂不是要贻笑大方了。”江宁嘴上嘴上这么说，手却勾了下它的脑袋，“你如今这副样子活像一条蛇，属性倒条黏人的狗。”

他肩头趴着条神似青蛇的动物，唯独脑袋两处冒出两个尖尖的小角，它听江宁这么说，张开嘴用利齿在他手背上轻轻咬了口。

“哟，你就是这么对你救命恩人的在？”

应龙摇头，吐了吐信子，蹿溜下了江宁的肩头，在地上成功把自己盘成了一团蚊香。

黄帝令应龙攻之冀州之野，随后命其不得复上，伤重的应龙被江宁所救又被安置于此处山涧，应龙无复作雨，使世间连续大旱数年。

“我要离开了。”

应龙不为所以：“说得好像你经常在这里似的。”

江宁想了想，又说：“我想给自己找个家。”

“哦。”

“找个不错的林子，搭造个院子，门前种些花草，累了就回去躺躺。等我找到了这处地方，你要不要一起搬来？”

“不要。”

应龙飞身溜进了山洞，片刻后出现在江宁面前的时候，尾巴处卷着条枯树杆子。

江宁笑道：“你这是想让我再搞个农田来插杆？”

“我从天上带来的，走得匆忙，也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或许是神树，你就带走种着玩吧。”

江宁将几乎枯死的树杆子捏在手里看了下，平平无奇，他还是有礼地谢过了应龙。

临走之际，应龙滑到了树顶，高高垂下看着他：“你，还会回来的吧。”

“造好房子就回来，总之你爱住不住。”

多年后，天地一色，复苏回春，江宁在一处景致幽静，气候凉爽的山林间搭了个小院子，自然不忘在屋外种了那棵垂死干枯的树杆子，这个地方惬意又安宁，他一呆就是数月。

“外面战乱不断，还是死神1号大人懂得忙里偷闲，闹中取静。”

江宁正躺在一大块岩石上闭目养神，听这声音就知道来者何人，不禁嘴角勾起漂亮的弧度。

“19号和75号来得正好，待我去泡壶茶好好聊聊？”

他们同样身穿黑色的长袍，只是下摆处绣着的数字不相同，两人相视一笑，又正色说：“最近又开始兵荒马乱的，从我们调查的情况来看，出现了很棘手的东西。”

江宁端着茶壶的手微微一顿，“恶灵？”

“前所未有的恐怖，看来要麻烦你出山一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