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个不学无术的臭道士,既没有孙道陵的胸襟,也没有孙道陵的本事,更没有我那个天大地大的师父那满怀一腔普渡济世的念头,”她咬牙忍痛,“我有时候心眼叼,嘴巴坏,又喜欢装模作样的,是,我承认自己也会市井,也会市侩,可是人之常情,夜阙君,那是人之常情,你不是人,你会懂吗?”
老实说,这可算是蓝小玉第一次想为自己鸣个不平,哭个委屈。
她红着眼睛就是一大串,诚然,夜阙君也许不懂,她跟一只鬼又开始长篇大论的讨论这些连她自己都一知半解的东西,有什么意义?
她想,最坏的打算莫过于那个牛逼哄哄的家伙闷声不响的消失,反正自己从来拦不住他,可没料到夜阙君这次没有生气,倒是这么看着她,看她哭看她笑,看她发脾气,这小丫头动了怒的样子也跟别人不一样,他突然觉得……有趣的很,比如这就开启了嘴炮模式还一副天经地义的样子,比如喜欢强词夺理稍一不留神就会被她牵着鼻子走。
恩,确实挺有意思。
她就是这样的普通人,有对有错,有犹豫有踌躇,黑白善恶从来不是什么能用条例来分辨衡量的东西,本事不济学艺不精,没什么不好意思承认,也不要装什么大尾巴狼。
得,她就是这样潦潦草草的家伙。
夜阙君这么想着,微不可闻的就笑了出来。
“什么玩意?!”蓝小玉大吼大叫,自己这正酝酿大发雷霆的情绪呢,对方怎么就突然笑了,搞得自己好像还很蠢的样子。
“你确实挺蠢的。”夜阙君一眼就看穿了蓝小玉的想法。
哈?蓝小玉一张脸都涨红了。
“但是挺有趣。”夜阙君背过身直往林中更深露重的地方而去,不光蓝小玉,他也必须找个出阵的法子。
“……”蓝小玉皱眉,“喂,别以为你说好话我就原谅你了!”
“我需要对你说好话?”
“……”蓝小玉原本想要反驳的话就梗在喉咙里,其实这是她第一次看到夜阙君因为自己的行为处境动怒,“你……是因为我没有听你的话生气,还是因为我差点挂了生气啊?”她的大眼睛突然探究的眯了起来,明明被骂了一通,自己也发泄了一顿,可到了现在自己反而一点也不难过,还很开心夜阙君居然会关心自己的死活,靠,自己的脑子不是被驴踢了就一定是被门给夹了。
夜阙君挺直自己颀长的背影,很是一副萧萧风骨的感觉:“是鬼仙引我来这的。”他答非所问。
“喂,我是问你……”
“那东西的目标是你,蓝小玉。”他抢先打断,显然不想和她扯皮刚才那个问题。“鬼仙把线索引向五通鬼,却没料到你会在此,你的阵法并不是毫无破绽。”所以他是利用了那个漏洞进得阵来,如果要出去,就得再寻到那个地方或者找到真正的生门。
蓝小玉觉得挺自讨没趣的只好跟上,其实这两个家伙都有点没头没脑,怎么说呢,这个九宫紫炁阵本就是个困鬼杀鬼阵,道人自己根本不会入内,况且内在的符箓对人是毫无损害的,但是会有什么法器就不好说了。
蓝小玉正觉得愁眉不展,抬眼发现他身形一滞,长袖抚过身侧似有停顿,蓝小玉眯了眯眼,猛然察觉到什么跨步上前就拽住夜阙君的手臂往回一拉向后推去。
谁料到夜阙君竟然毫无抗争的被她推的一个趔趄就撞在了树干上,蓝小玉跳上去二话不说拽住对方衣襟“哗啦”扯开。
这才叫非礼勿动吧!她都没有察觉自己简直就跟以前的恶霸当街欺凌小姑娘逼良为娼一样,只想扒了那人的衣服。
“蓝小玉,你从哪学来的本事?”夜阙君指着自己衣衫不整的样子。
蓝小玉才懒得理他:“九宫紫炁阵即便能力不强可阵型未变,你才不是从什么漏洞里进来的!你根本是闯阵闯进来的对不对!”所以她和五通鬼都感觉到的那个动静就是他进阵的预兆,蓝小玉的话语就停驻了,夜阙君胸口的衣襟已经被她扯的乱七八糟,外面那冠冕堂皇的金丝在这时足足映衬内襟上斑斑点点的血迹,蓝小玉就伸手要去拉开他的内衫。
手就被夜阙君握住了,他站直了身体轻轻咳了两声,将衣襟重新整好,长发顺至身后如墨一般倾泻,他的眉目在渐渐云出的月下点尘不惊,就好像被拆穿了什么,发现了什么,他依旧是那个处变不惊的家伙:“九宫紫炁阵唯有六面印可破。”
呸,蓝小玉虽然没真的见过鬼物如何破符箓的,可不代表她不知道,孙道陵说他曾经就遇到过一回鬼魅破符,用自身鬼体为介质,凭本事和能耐来冲破符箓的束缚,有些道家的术法有着刺穿鬼魂灵体的能力,本事不够运气不好的,就等着魂飞魄散吧,比如,孙道陵遇到过的那只不识相的小鬼。
所以他的意思是,他一个鬼拿道家的法器以破自身魂体为代价进阵,就是为了救她这个家伙?
她说过闾山的术法符箓多以攻杀为主,霸道著称,也只有她这个三脚猫总是被他欺负,换了孙道陵,估计早就你死我活了。
如果她想的没错,这会夜阙君的胸口应该有一道混元符所凝成的八极图阵,如同尖刀割印而成,他能强撑到现在不开口已经不错了。
“我救了你,蓝小玉。”他满不在意的,仿佛所有的伤痛都不在身上,那不过是一具皮囊。
蓝小玉咬咬牙:“我没有要你救我!说我自以为是……难道你就不是?!”她跺着脚,连手都握成了拳头,“如果你要我感激、内疚,是,你做到了,但这并不能作为你无所畏惧的理由。”因为这世上没有什么是真正天经地义的,就如同拿别人的生命换去自己的生命,拿别人的伤痛惩罚自己,那些口口声声的应该和必须,用着卫道士的嘴脸却怂恿旁人善良的家伙,才是真正该下地狱的人,所以,不管是人还是鬼,都没有资格将这份愧疚强加。
夜阙君看了她半晌,也不知为何竟然悄悄叹了口气:“你知道我从不受人胁迫。”
“……”蓝小玉怔了下就哇啦哭着扑他怀里了,这已经是今晚第二次了,现在才真把夜阙君弄的手足无措。
蓝小玉当然知道,夜阙君这种不管人神鬼劳什子的都不放眼里的臭屁家伙自然不会是被威胁的,所以她才觉得不应该——不应该那么顺理成章,不应该那么感激涕零,她知道心里总有一些呼之欲出的东西顺着对方那漂亮的绣袍绣图蔓延绽开,无法控制。
然后蓝小玉把鼻涕全抹在他胸口,掏出脖子里挂着的青铜灯:“喏,你就说是为了它也好啊。”
夜阙君还真理所当然的颔首:“我确实为了它。”
蓝小玉就狠狠捣了他一拳,末了还是泯泯唇把夜阙君按了下来:“别再走了,这道混元符是我写的,能耐没我师父的大,否则你早就被打的现出原型了!”
鬼的原型不还就是个鬼?夜阙君微不可闻的挑眉。
“休息几个小时也是好的,总比没头苍蝇乱转好,而且九宫紫炁阵本就会缓慢耗尽阵中鬼魂的能力,直到最后化成血水或烟阵,没事也不要用什么术法,鬼也讲究个精气神的好嘛。”她都快把夜阙君当小祖宗伺候了。
“冷吗?”蓝小玉看他确实面色不善,就着这月光也有些苍白。
夜阙君愣了下,颔首。
“你等着,我给你生个火!”要说野外生存她还是有点本事的,谁知才刚要起身,手腕就被夜阙君拽住了,那力道不轻不重,就是恰恰好把蓝小玉给拉回来跌进了怀里。
俗话说得好,软玉温香,大概就是指这个。
“喂喂喂,别趁着身虚体弱就可以动手动脚啊!”蓝小玉一脸的戒备看他近在咫尺的脸。
夜阙君的手早就缠到了那丫头的腰上,顺了顺她的发才发现两人的长发因这番动作就纠纠缠缠在了一起,他不理会蓝小玉的大惊失色,懒懒开口:“这种情况,你不该说以身相许吗?”他戏虐极了,一副本该享受补偿的意味。
“喂,知道是这样,早干嘛去了!”蓝小玉嗤之以鼻,没说活该就不错了,“你还想把我当暖炉不成?”蓝小玉虽然不太情愿,可是她理亏啊,人家是为了救她才这样的,这是不争的事实。
暖炉?夜阙君这次真的没忍住,一时放声大笑了起来:“怕冷的人见过,怕冷的鬼倒是头一回。”
“……”蓝小玉可尴尬了,一时心急她都给忘了,这家伙还真能顺着她的话茬接,调侃自己都上瘾了是不是。“我师父说,若是成了孤魂野鬼,上面不收,下头又不要,只能进入的鬼道,人和鬼只是两种不同存在的方式,一个在阳间,一个在阴间罢了。”
夜阙君点着头附和:“有道理。”他的唇角还勾勒着笑意,“所以,你冷吗?”他反问。
“……”蓝小玉抬手就捶了那家伙一下,真像是在打情骂俏,不过老实说,她觉得自己越来越喜欢这种带着沁凉意味的触觉,也许是因为那盏灯,又许是因为夜阙君,她不反感,甚至想要更多。
她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把身体挪了挪防止压到夜阙君的伤口。
“累了就歇一会。”他们并没有太多的休息时间,就如同蓝小玉所说的,他现在受了伤,在阵中的时间越久越不利。“不要操心其他。”也不知道自己说的是反话还是刻意要人放心。
“有夜阙君在,我很安心。”她现在倒是乖巧的很,既不跟他斗嘴也不嫌弃。
“这么相信我?”他随口随性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