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7年2月9日,距离春节还有十天。
“明白,……嗯,嗯,好的,这件事我会妥善处理好的……,没问题,好,再见!”
广州市革委会,外联办主任陈文光放下电话,坐在椅子上沉思了一阵,起身离开主任室,来到隔壁办公室。推开门,只见下属办事员们正在兴致勃勃地聊着天,讨论这个春节该怎么过,各家都买了些什么年货,说得不亦乐乎。
他目光一转,朝一名正在照着字帖练习钢笔字的中年办事员招呼了一声:“老黄,你到我办公室来一趟,有些事要让你办一下。”
“主任!”
“主任!”
正在聊天的办事员们听到他的声音,抬头看见他,赶忙一个个站起来,毕恭毕敬地招呼道。
陈文光点点头,转身回了自己办公室。
机关人浮于事这是多年弊病了,他们外联办平时工作也不多,又是春节将至,他没必要扫大家的兴,呵斥属下。
回到办公室刚坐下,就响起了敲门声。
“进来!”
老黄推门而入,小心地关上门:“主任,您找我?”
“是这样的,我想让你下午去火车站接一行人,把他们安排好。这行人身份比较特殊,这次是以个人身份经由国内去香港,上面希望我们也以非官方身份接待,不要大张旗鼓的,搞得所有人都知道。”陈文光给他讲解道。
老黄是名老同志了,外事工作经验丰富,一听就明白:“要联系他们和各级领导会面么?来的是阿尔巴利亚还是东欧国家的人?”
“就不联系领导会见了。”陈文光拿起一张纸,隔着桌子递过去,“这是我刚才记下来的一些情况,你看看吧。”
“我明白了。”听说不准备安排领导见面,老黄知道这不是什么重要的代表团,从领导手中接过纸,认真看起来,随即就是一愣,“偭定人民党?国内不是决定不再支持他们了吗?这个……,我们接待他们是否合适啊!”
外事任务是非常讲究原则性的,分寸尺度都不是下面人可以自行其是的,看到即将接待的是人民党的成员,老黄很是惊讶。
“你放心,这是外联部直接下达的指示。”陈文光先给对方吃了颗定心丸,解释道,“我们虽然撤回了军事顾问团,也不再提供支持,可毕竟还是兄弟党,我们也不可能翻脸无情,是吧?好在他们此行,也是以个人身份,途径国内去香港,所以我们做好接待工作就可以了,不安排任何领导见面,接待中也不谈政策、不给承诺,客客气气接待好,最后礼送出境就行了。如果他们要提什么不合理的要求,你要当即严词拒绝。当然,一些合理的小要求,只要不违反政策,能帮也就顺手帮一下。”
“我懂了!”
老黄是真的懂了,不就是陪吃陪喝陪玩么,末了把人送走就算完成任务,这简单。
“他们有十来个人,为了做好接待工作,你可以去市旅游公司借调一辆旅游车,车班再出一辆吉普。他们坐的火车是下午两点到站,车次是k231,你去具体查一下到站站台,别接漏了人。”
“好的,主任,没事的话我这就去安排了。”老黄看主任没有更多要交待的,退出办公室,关上门,就立即着手调拨车辆,准备接待事宜。
……
关飞坐在下铺,手撑着下巴,望着车窗外的景致,陷入沉思之中。
他穿越来到这个时代也有将近三年了,从最初的茫然不知所措,到试探着和人接触,了解身处环境、时代。他在明白这是1974年的云南之后,便混入去偭定支援“世界革命”的学生队伍,成功地洗掉了黑户这个最大的身份破绽,顺利融入这个世界。
加入人民军,对他来说即满足了长久以来的军人情节,也获得了一个巨大的机遇。
“旅长,火车已经到广州,就快进站了。”警卫员周小云的提醒将他从沉思中惊醒过来。
“是么?”
关飞凝神看出去,只见窗外的景致已经由连绵农田转变为大片建筑物。只是建筑物普遍不高,许多还是老旧的平房瓦屋,看起来灰扑扑破破烂烂的。火车道旁看到的人民衣着也不怎么好,绝大多数都穿着深色的毛式制服,男人是这样,不少女人也是这样,只有极个别穿裙子的小姑娘。
道路也多以沥青路面为主,水泥路面都很少,显见国内水泥等基建材料的短缺。
国内此时还很穷啊。
关飞看得有些触目惊心。他在偭定丛林摸爬滚打,那里条件艰苦,他认为理所当然,毕竟以前这里还是土司管理的落后地区。可这一趟火车之行,他看到国内的境况也很不好。
别说他在自己所处的星际时代,动辄上千公里的浮空城、形态万千的建筑物这里没有,就是怀旧电影中,这个时代常见的高楼大厦都极其罕见。
这里还是大城市,路过的一些小县城、农村,还可以看到土垒的窝棚、茅草房,几乎让他感觉自己是回到了更久远的古代。
根据生物脑中的资料,就是眼前这些穿着简朴的人,通过数十年默默的耕耘,把这样一个落后的国家,在五十年后竟然一跃建设成了全球第一经济强国,掀起了民族复兴的第一波浪潮,为未来中华星际联邦打下了坚实基础!
关飞一想到这点,就不由得心潮澎湃。
他其实对什么信仰并没有多坚定,但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民族主义者!
他很高兴自己能够回到这个虽然仍任贫穷、但充满勃勃生机的时代,和前辈们一起辛勤奋斗,将自己后世所学的科技知识,反哺给这个时代,让个人、国家都得到最大的利益,未来的道路走得更顺一些,展的度更快一些!
关飞看看窗外,身体里充满了干劲!
“把东西收拾一下,准备下车!”他带头收拾起自己的东西来。
“是!”
同车厢的警卫战士齐声应道。
他们随身的东西很少,多年在丛林中摸爬滚打,属于个人的物品本就很少。像他们随身穿的便装,就基本都是他们当知青时从家里带出来的,好多都有些破损,缝缝补补以后,这次出行又穿了出来。
此外就只有牙膏牙刷,毛巾水杯等国内方面为他们准备的几件洗漱用品,一两分钟就收拾完毕。
警卫员周小云最后从关飞睡的底铺床下,提出一只小木箱,紧紧地搂在怀里。
哐,哐,吱!
火车进站,度更慢,在滑行到停靠站台后刹车,一阵惯性传来,关飞在生物副脑的辅助下,身体肌肉群轻微跳动,抵消冲力,脚稳稳地站在地板上。其他警卫战士就要手扶着床架、墙板来稳住身形。
下到站台,周小云等人脚下都有些软绵绵的,脚步虚浮,这是火车坐久了,有些不习惯硬实的地面。
“请问,你们哪一位是关飞同志吗?”
一位四十来岁的中年人紧盯着车厢,看见关飞等人下车,估摸了一下,迎了上来试探地问道。
“我是关飞,请问您是……”关飞知道有人接站,看对方穿着四个兜的制服,是一个干部,客气地问道。
“您好您好!我姓黄,是外联办的干事,上级派我来车站接你们。你们就这几个人?”老黄热情地双手握住关飞手,摇了两摇,现就他们四个,又转头找了一圈,有些不确定道。
“其他的同志都在硬座车厢,稍等一下,他们马上过来。”
“那好那好,我们等等!”老黄一脸笑容,又是询问坐火车是否辛苦啊,有没有晕车啊等等,嘘寒问暖,很是热情。
等了几分钟,十余个人排着队朝这边跑了过来,来到近前,立定,敬礼道:“报告,包亚军(方小山)(罗林)……归队,请指示!”
老黄看他们一派毫不掩饰的部队作派,再看看站台上围上来的好奇群众,眉头一皱。
“手放下!我们这次是以个人身份出来,以后就不要再列队、敬礼、报告,相互也直接以名字相称,你们可以叫我小关,或是关飞都可以,记住了吗?”
“记住了!”
所有人都大声应答,引来了更多围观的人。
黄干事见人越围越多,赶快带领关飞一行人出了站台,上了一辆旅游车,迅开动,把看热闹的人群甩在了后面。
“关旅长,我们先去军区招待所,等大家休息一天之后,我再带大家游览一下广州……”车开了以后,黄干事说着他的计划。
“感谢黄干事的好意,不过我们希望能尽快安排我们去香港!”关飞毫不客气打断他的话,随即诚恳道,“我们出来时,部队上还剩十二吨大米。您也知道,没有荤腥副食品,光吃粮食,一个成年人每天就要一斤米!我们现在有一千五百人,每天光粮食消耗就是七百五十公斤!十二吨大米也就够十六天吃的!如果不是没办法,我们怎么会急着去香港,实在是家里等米下锅,过不下去了呀!”
黄干事客套性的笑容中带了一些别样的意味。
中国人讲人情味,不管怎么说,人民党是国内支持才展起来的。现在忽然撤销对它的支持,这似乎有些过河拆桥的味道。人总是有同情心的,面对冷冰冰的文字他可以当作没生,可人就在眼前,看别人过得不好,他心里还是觉得有些于心不忍。
他的面部细节变化很小,可就是这一点旁人微不可察的小小变化,尽都收入关飞眼底。
关飞生物脑快运转,将其变化与资料中相应的情绪波动联系起来,让他对黄干事此刻的心情有了一个明晰的判断。
有门!
他心中一喜。
这趟去香港,整个过程他都能独立办下来,唯有时间可能会耽误比较多。但家里真的是翘以盼,等他买回粮食救急。如果国内方面愿意稍微伸一下援手,就能给他巨大的帮助!
“你们有什么计划么?”黄干事语气更加柔和,不再是那么生分,带上了一点个人情绪。
“我们过去就是想办个公司,赚钱贴补家里。不过我们在香港没有一个正式的身份,如果国内方面能在这方面帮助一下,那就感激不尽了。其他的我们可以靠自己的劳动来获得,就不劳烦你们了。”关飞委婉地把要求坦然相告。
黄干事微微点点头。
这是说难不难,说容易也不容易。
不像六十年代,过去香港就能拿到合法居留身份。港英现在实行的是抵垒政策,就是说你先要偷渡过境,然后避开搜捕的军警。进入市区以后,还要找到自己的亲人,由他们陪同去民政登记机关,证实是自己的亲戚才能获得港英方面颁的本地身份证。
广东本地人过去比较容易,他们在港岛有不少亲戚,只要肯证实是自己亲戚,拿到身份证并不难。
但像关飞他们就比较难了。
他们基本都是从国内出去的知青,天南地北哪都有,最多的,还是云贵川几省上山下乡的初高中生。他们就是过去了,也没有本地亲戚可以投靠,无法获得合法身份。一旦被警察抓到,一样会被遣返。
这个事情黄干事不敢自作主张,只能含糊应道:“我会尽快向上面汇报,看上面是什么个意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