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人们抬着一个年轻的男人,头戴着儒巾,却是个书生。
那书生神态惊惶,但麻杆似的手脚,在死人手中,连挣扎都做不到。
当他被放在石棺上,一张脸已经全无血色。
李长安已低伏身子,手握住剑柄。
可随即,袖子却被死死拽住。
他回头一看,却是飞飞紧紧抓着,怕惊动下面的尸妖不敢说话,只是冲着李长安使眼色。
李长安笑了笑,他理解飞飞的想法,下面的书生与他无亲无故,周围又这么多骇人的活尸,跳下去何异于跳入地府?
可是……
忽然!
那尸妖把双手高举。屋内绿色的灯火随之高涨。顿时房中光辉一盛,把躲在房梁上的李长安和飞飞都曝露在光明中。
所幸,下面的死人没一个在此刻抬头,但……
飞飞的动作僵硬下来。
那书生仰躺着把两人看了个分明,他眼中立刻爆出难以言喻的光芒,飞飞的心却随之沉到了谷底。
只要书生哼上一声,两人就不得不面对下面密集的活尸。
可那书生没有吭声,眼中的光芒反倒迅速消退,他转动眼珠扫了圈周围的活尸,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轻轻一叹,竟是选择闭目等死。
飞飞觉得自己该大大地松一口气,可心头复杂的触动,让他实在不知自己该如何是好。
李长安却无声地大笑起来。如此义士,怎能不救?!
他取下飞飞腰间的钩绳,纵身一跃!
人在半空,剑已出鞘。
青光缠着剑光,直取惊骇的群尸!
难得一身好本领,遇事何必瞻前顾后!
李长安突如其来的袭击下,连那尸妖都措手不及。
它方抬起头,还没来得及露出惊讶的表情,青光一闪,小半边脑袋已经不翼而飞。没有鲜血四溅,只有眉眼间抽搐几下,便扑倒在地。
李长安趁着活尸们还没有围上来,赶紧一把拽起书生,用绳索套在他的腰上,抓住绳子的另一头,奋力扯动,那书生便直直地上了房梁。
做完这一切,李长安奇怪地发现活尸们居然没有上来干扰。
没时间想太多!
他助跑几步,一脚蹬在墙壁上,人已借力而起。
“小心!”
房梁上响起两声惊呼。
李长安突然感到脚腕子一紧,人已在半空中被扯下,重重摔在地面上。
他强忍着痛楚,定眼看去,那尸妖顶着半截脑袋怪笑,张开嘴,露出一口黑色的烂牙,咬了上来!
李长安不敢大意,急急用剑抵住,可那尸妖忽然喷出一口腥臭的黑气!
他没有防备,被喷了个正着,刚沾上这黑气,头脑就晕晕乎乎,只模模糊糊瞧得尸妖一口烂牙越来越近!
他心里焦急万分,但身体却没有半点反应。
可突然,身体中涌现出一股勃勃生机。这股活力在体内一闪而退,却将脑中昏沉一扫而空。
李长安目光一清,尸妖的烂牙已逼近眼前。
他急忙用剑柄往这嘴烂牙上用力砸过去,尸妖哪儿会料到李长安清醒得如此之快,被李长安磕飞了几颗门牙,脑袋也被砸得往后仰去。
李长安长剑一振,剑刃已再次青光缠绕,顺势斩过去!
尸妖那半截脑袋便冲天而起,尸体终于彻底没了声息。
这一次,总算溅出点儿血来了。
“啊昂……”
李长安才松上口气,活尸们却齐齐发出古怪地吼声,他无奈转头,活尸们已然汹涌而至。
李长安脚步轻灵,闪过一只活尸的乌青枯爪。长剑趁机斩在活尸身上,剑刃在干瘪的身体上拉出一条长长的伤痕,但那活尸竟完全不为所动,依旧不管不顾地扑了过来。
若用“斩妖”应该能一击建功,但“斩妖”消耗极重,祠堂内这么多活尸,一尸一剑,怕是先得把李长安累死!
李长安别无他法,只得躲闪。
但空间太小,活尸太多。
李长安很快就被逼到了墙角。
房梁上的飞飞慌忙射下来些铁珠,每一击倒是都能把活尸击倒,但被击倒的活尸很快便能重新站起来,它留下的缺口立刻也会被其他活尸填补。
所以,他的支援没什么作用,反倒差点打着李长安。
眼看着李长安就要失手被抓,落得和那匹矮脚马一般,成为一具千疮百孔的干尸的下场。
他却突然一个矮身,就地一滚。
手中剑连消带打,身形辗转腾罗,竟让他活生生从活尸堆里挤了出来!
他两三步跨到大门前,没有趁机逃出门去,反倒是把两扇厚实的大门给合上。
然后在墙上蹬踏跃起,赶在群尸围过来之前,险而险之地爬上了房梁。
他拍拍胸口,正要冲惊喜的飞飞说些什么。
忽然。
“咔嚓。”
脚下的这一段房梁居然已经被虫蚁蛀空。
李长安脚下一空,落了下去。
身下是涌动的群尸,他心中没什么惊慌,反倒升起一丝明悟,这一下应该就万事皆休了。
可,随即手腕一紧。
千钧一发之际,止住了坠落之势。
他抬起头,却是飞飞用脚勾住房梁,双手死死地抓住了他。
“道士,你现在欠我一条命了!”
“道士的小命不值钱。”李长安笑着回道,“估摸着值得上一碗酒。”
“有酒就成!”
飞飞用力将他拉上房梁。李长安刚踩了个实在。
“借剑一用。”
转身抽出飞飞腰间宝剑,示意两人退后一些。
然后一剑劈在房梁上。
这段房梁正在大门斜上方,原本这里的房梁架子就已经倾斜错位,也正是如此,这里的房顶才会塌陷。
李长安这一剑,正斩在架子的支撑处,于是这一段的木梁与青瓦便尽数坍塌下去,将大门给堵住。
他把剑还与飞飞,说道:“好了,我们走吧!”
“走?”那书生却是愣了愣,望了望四周,“怎么走……啊!”
话没问完,他屁股上就挨了一脚,只觉得一阵腾云驾雾,然后一头栽进泥水里。
他哼哼着从泥水里抬起头,正瞧着一双干瘦乌黑的小腿。
活尸?!
“救……”
刚一开口,泥水就灌入口中,呛得他直咳嗽。
与此同时,李长安却也从天而降,将那活尸钉在地上。
他转动剑刃,把活尸的脑袋生生给卸了下来,这才起身,打量周遭,发现村中还有两两三三的活尸在行动。
而飞飞却用剑鞘胡乱抽着石墙,嘴上恨恨说道:“这些杀千刀的死人!我的‘青花白’!”
青花白是飞飞对自己坐骑的爱称,而之前拴马的地方,已然空空如也。
李长安却不慌不忙吹了声口哨。
铜铃声随之响起。
大青驴欢脱地从一个拐角跑了出来,这次嘴上没嚼着草叶子,反倒咬着一根缰绳,绳子另一头正是飞飞的狮子骢。
“做得好!”李长安揉了揉驴脑袋,“下次整碗都给你喝!”
“啊呃!”
这时,那书生终于从泥水里爬了起来,他抹了把嘴巴,规规矩矩对着两人鞠了一躬。
“多谢两位……啊!”
可惜话仍旧没说完,就被飞飞拎着衣领,扔上了马背。
“还废话做甚?赶紧走!”
说吧,翻身而上,策马狂奔。
一行人刚奔出村口。
“啊昂!”
村中的活尸齐齐发出一声嚎叫,低沉而怪异的嚎叫声在山谷中回荡,仿若到处都有活尸在与之回应。
而同时,几人惊觉随着这声嚎叫,村中的废墟中伸出如林般的手臂,顷刻间,数不尽的活尸从土中钻出来,汇入追来的尸群中,黑压压一大片,竟让人有被浪潮追打的错觉!
飞飞骇然失色。
“怎么会这么多!”
李长安却是突然笑道:“你听过‘愚公移山’么?”
“什么?”
李长安骑在驴上,学着老夫子摇头晃脑。
“虽我之死,有子存焉;子又生孙,孙又生子;子又有子,子又有孙……”说着,他指着身后狼奔豕突的尸潮,“……子子孙孙无穷匮也!”
“……”飞飞满脸呆愕,无言以对。
反倒是那被横放在马鞍上的书生,抬着头幽幽说道:
“道长,都这时候了,你就别开玩笑了。”
李长安闻言大笑着不做回答,只是催驴狂奔,留下群尸在驴屁股后面吃灰……
……李长安本来是这么想象的,但是……
“驴呀驴,我本以为两条腿的总是跑不赢四条腿的,可今儿……”
李长安摇摇头,一剑戳翻一只快咬上驴屁股的活尸,大青驴却叫也不叫唤一声,夹着尾巴,拼了驴命往前窜!
也是他没想到,这帮活尸跑起来居然还挺快,一路上能撵着他们不放。
又是一只活尸逼近,李长安正要抬剑刺去。
忽的,一声熟悉的尖啸,那活尸应声而倒。
李长安回头看去。
缺月下,一个飒爽的骑士跃出山道。却是飞飞去而复返。
他一阵风似的卷到李长安身旁,拉起弹弓连发几弹,追得急的几个活尸被他一一点名击倒。
“道士,你欠我两条命啦!”
“是是是。”李长安点点头,“两顿酒么。”
“这次光是酒可不够。”
飞飞大笑着在李长安身边来回奔驰,每当有活尸追得近了,便赏上一颗铁珠子。
一时间,李长安发现自己竟无事可做。
他干脆收剑归鞘,瞧着路边野果子红通通长得喜人,顺手捞了一把,扔进嘴里,酸酸甜甜滋味不错。
“你……”飞飞策马过来,气鼓鼓地看着他。
“咋啦?”
李长安眨巴眨巴眼睛。
飞飞张了张嘴,却忽然敲了下横在马背上的书生。
书生无奈抬头对李长安说道:“道长,你这就有些不合适……”
话到一半,李长安递过野果。
“尝尝?”
“哦,多谢!正好我腹中有些饥……”
书生还没正要接过来,却被飞飞劈手夺过,他策马远去。
“味道不错,抵你半条命了!”
尸群追得虽紧,但不知为何,在越过一座界碑后,便不再追击。
几人却不敢停留,一路疾奔。
终于,逃出山林时。
眼前,天光初显,一座城池夹在山与水之间,紧闭的城门上写着两个大字:
“綦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