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听了班上另外的同学唱的，她终于明白自己和别人的差距在哪里了。

班长程欢也是唱旦角，可她不仅声音的虚实掌握得十分好，身段也很优美稳健，更重要的是她稳定，清新雅丽没出什么硬伤，就连一贯严肃的许教授都难得的没有批评，只是点了点头。

温婉侧目，刚好撞见程欢转过来的目光，四目相接，程欢笑了笑，又很快别过头去。

这一次师生见面大会让温婉认识到了自己的不足之处，一向以为自己是高高在云端的凤凰，却忽然跌落凡尘成了一只不怎么起眼的麻雀，她心理上有点难以接受。

班上大多数都是女生，女生之间的友谊又来得很勤快，平常经常在一起上厕所就能建立起良好的感情。温婉受伤的那两周，她就已经失去了先机，班上的同学基本上都找到了同进同出的小伙伴。同宿舍的谢软和向晴两个人也好得跟连体婴儿一样，整天黏在一起。

她又不善言辞，突然插入别人的小团体也不好意思，于是干脆整天独来独往。不管有课没课，她早上六点多雷打不动地起床洗漱，然后去学校花园后面的一个亭子里背书。

上了大学，钻进这个专业里了，她才知道，这个专业远远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还有很多的理论知识要掌握，大量的内容看得她头疼。她本来就是半路出家，更要相信勤能补拙。

起了一周多，她终于在亭子里遇到了一个熟人，他们班的班长程欢。

十月初的北京，早上已经有薄薄的雾气了，夜里降了霜，早上刮的霜风打在脸上，又寒又冷。

那天她隔着薄雾，看到有两个人在那里看书，她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绕了过去。因为她上前两步，发现亭子里除了程欢，还有另外一个人。是个男生，也是他们班上的，不过名字她记不大清，只记得是个唱官生的角色。见面会的那天，程欢唱了杨贵妃，他在她后面，选了一出唐明皇，惹得全班同学哄然大笑。

却没想到杨贵妃和唐明皇一大早心有灵犀地在无人的亭子里一起奋进看书了。

有课的时候，她安安静静的上课。大学没有高中那么严格，就算是翘课老师也不会管，可她本本分分一节都没有翘过，不管是小班课，还是熙熙攘攘的大班课，她总是去得最早，然后占最前面的位子，乖巧的上完一节课。

一天上大班昆曲史的时候，她又去得很早，一进教室就直奔前排第一桌，放下书包，正往外掏书，忽然一个身影拦在面前。

她一抬头，却是林煜方，他头发长出了些许，头顶终于没有那么晃眼了。

“你怎么来了？”她把书抽出来，放在课桌上。

林煜方把她旁边的椅子拉下来，坐定：“来找陈鸢，顺便来看看你。”

温婉一咧嘴：“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林煜方说：“陈鸢下午要参加一个电视台节目录制，没空，给了我一张你的课表，让我找你来的。”

来了接近一个月，陈鸢的事情温婉早已有耳闻，听说她是现在学校昆曲专业的半边天，她年年都是优秀学生，唱昆曲唱得极好，就连许教授有时候都会感叹：“你们班什么时候能出一个像陈鸢那样的，让我退休我也满足了。”

去年的时候陈鸢参加梅花奖一举夺得一等奖，从此名声大噪，不仅成了学校的红人，就连各大电视台都争相让她去开讲坛。

“你不上课吗？”

林煜方用手指随意地敲了敲桌子：“我上高中就没上过几节课，上大学还上什么课呀？”

温婉说：“你这样是不对的。”

“哪里不对？”林煜方侧目，一脸考究的看着她。

温婉支着头，一叹气：“你跟陈鸢学姐可真是两样的人。我听说学姐她特别刻苦。”

“当然了，世上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也不会有两个相同的人，哪怕是亲姐弟。”

陆陆续续有学生走进教室。

他们的大班课一般是京剧、昆曲、越剧三个班的一起上，上戏曲史。姜祁一进来就看到了林煜方，书包往温婉旁边一摔，挤眉弄眼的说：“好你个温婉，怪不得今天跑这么快，都不等我，原来是男朋友来了。”

温婉连连摆手：“不是不是，我们是偶遇，他是来找陈鸢学姐的。”

“原来和男朋友心有灵犀，迫不及待来偶遇他来了。”姜祁越说越离谱。

温婉这才意识到没有解释到点子上，又说：“你误会了，他不是我的男朋友，我们高中是一个学校的。”

姜祁闹了个大笑话，有些不好意思的将书立起来，挡在脸上，朝林煜方说：“不好意思啊。”

班上的同学三三两两都来得差不多了，温婉见林煜方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你不走吗？”

林煜方茫然：“我去哪里？”

“可是我们马上就要上课了。”温婉很严肃地看着他，忽然想起自己这样好像在赶人，于是又描补了一句：“我的意思是，你不是最不喜欢上课吗？”

林煜方在桌洞里一摸，却是连书也带了，他在温婉面前扬了扬：“你看，陈鸢怕我无聊，让我来上课，书都给我找来了。”

温婉一点头。

林煜方整节课都听得云里雾里，戏曲的世界他不懂，平常连戏都不听的人，能指望他产生什么兴趣。一节课上得心猿意马，频频扭头看向一旁安安静静作笔记的温婉。

戏曲学校的美女很多，高的矮的胖的瘦的有个性的，比比皆是。来的路上鲜花乱眼，可他一个也没看，一个也打不起兴趣去看。

独独碰到温婉，觉得她像是一朵在深夜悄然开放的栀子花，暗暗吐纳芳华，不起眼，又让人挪不开眼。

老师刚好讲到《牡丹亭》说了其中的一句唱词。

说来也奇怪，他一个对戏从来不感兴趣的人，却将那句唱词记得莫名的熟悉——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他早就忘了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只知道每日每日的想要见到她。

下午的两节课对于林煜方来说是非常煎熬的，因为很打瞌睡，难得的一回，下午两节课他居然都是在清醒中度过的。

下课铃打响的那一刹那，他伸了伸懒腰。

温婉慢腾腾将书揣进书包里，林煜方感叹：“终于刑满释放了。”

温婉噗嗤一声笑：“有这么难捱吗？”

“没有比这个更难捱的事情。”

下了课陈鸢也就回来了，林煜方邀请温婉：“晚上我们一起去吃饭吧。”

温婉摇头：“我就算了，你和学姐去吧。”

“没关系，反正我找她也没什么正经事，你跟着去呗，知道你脸皮薄，回头有什么业务上的难题可以问问她。”说完，他咋舌道：“她可贵了，平常在外面带学生，三百块一个小时呢，就当便宜你了。”

温婉的心松动了一下。

林煜方那三寸不烂之舌在她耳边不断聒噪的利诱，她又坚定地摇了摇头。

茶色的玻璃外路灯昏暗，天要下雨了，路人行色匆匆，裹紧大衣往两边的屋檐下跑。

就在大雨落下来的时候，陈鸢走进了餐厅。

她脱下被雨水打湿了肩膀的风衣，拎在手里，快步朝林煜方走来：“不好意思，臭小子，有些事情耽搁，来晚了。”

林煜方懒洋洋道：“已经习惯了，您现在是角儿，等等你也是应该的。”

陈鸢剜了他一眼：“你这臭小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狗嘴里要能吐出象牙，那象牙也不至于成奢侈品了。”林煜方还是那样吊儿郎当。

陈鸢没理他，拿起桌上的菜单递给他：“点菜吧。”

林煜方又将菜单递回给陈鸢：“我没有忌口，你看着来吧。”

陈鸢朝她笑了笑，拿起笔随意勾了些菜，递回给服务员。

林煜方一拱手：“陈老板，破费了。”

“少贫，今天找我有什么事？”陈鸢一刀见血地说：“您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死乞白赖要我请吃饭，说罢，今儿又有什么事情要求到我的。”

“姐弟俩说求不求的，可不就生分了嘛。”林煜方桃花眼一挑：“找你叙叙感情的。”

“叙叙感情，那行吧，你赶紧叙。”她抬手看了一眼腕间的手表：“你还有两个小时跟我叙感情，再有两小时，我就回去收拾行李，明天一早就赶飞机去多伦多了，接近一个月才能回来。”

林煜方一听她马上要走那么走，也不贫了，立马正色道：“那行，感情可以回来再叙。你先帮我一件事。”

陈鸢翘着二郎腿：“嗯哼？”

林煜方说：“你在学校里得给我罩着点婉婉，别让人欺负她。”

“如今是法制社会，谁敢欺负她。”陈鸢端起水喝了一口：“你别欺负人就行了。”

林煜方又说：“你知道我什么意思。”

陈鸢哟呵一声：“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怎么会知道你什么意思？”

“她最近挺苦恼的，说是学这个专业跟她想象中的很不一样，学得有些吃力。”林煜方皱了皱眉：“学不进去就不学嘛，也不知道有啥苦恼的。”

“你这种没什么追求的人，不懂我们这些上进人的志气。”

“那成，你是过来人，你帮我想想办法帮助她。”林煜方声音都低了几分。

陈鸢脸一垮：“上次死乞白赖让我去接她，这一次让我想办法帮她，还真把我当免费劳动力使啊。”

林煜方小脸一皱，使出了必杀技：“姐～”

陈鸢立马求饶：“成成成，你别来这一招，我办法是有办法，不过这个办法很苦，要学真本事都得苦过来，要是她受不了，可不能怪我。”

“你放心，她保证是我见过除了您之外最能吃苦的人。”林煜方极尽阿谀奉承谄媚之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