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练室安静了下来,透过透明的门窗,还看得到她们吆三喝四欢笑的样子。温婉一言不发地拖了两张凳子过来,放下的时候摔得嘎吱直响,椅子和桌椅撞在一起,发出叮叮咚咚的响声。
张敏舒看了她一眼,苦笑不得:“到底怎么回事?”
温婉坐在凳子上,怀里抱着自己的书包,说:“学姐们想给我个下马威,让我懂规矩呗。”
恰好一通电话打了进来,打断了他们俩的对话。
温婉看了张敏舒一眼,见他对自己点了点头,随手拿起电话,放在耳边:“喂?”
喂了两声之后,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忙音,电话被掐断了。她把听筒放了回去。
演练室的空气突然都凝固了。
“接起电话的第一时间应该说什么?”张敏舒问她。
温婉抿着唇没有说话。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两人四目对峙,僵持了下去。
“你觉得特别委屈是不是?”
温婉没有说话,她不想承认自己委屈。委屈是弱者才受的,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强者,无论是哪方面。虽然现在遭遇滑铁卢,可她早晚会爬起来,再给那些人重重一击。
张敏舒说:“你平常练习的时候我也有听过,不算特别好,可也不算特别差。所以我给了你六十分,在我觉得,已经及格了。可是,你知道为什么你的得分那么低吗?”
温婉张张嘴,脱口而出三个字:“下马威。”
张敏舒揉了揉太阳穴说:“新人不止你一个,还有程欢还有赵叶,可为什么他们偏偏要把这个下马威下到你的头上来?”
“不知道。”
“单单说程欢和赵叶给你低分,可以想得通,因为你们三个人存在竞争关系,可其他人呢?你们无冤无仇的,为什么会给你这么低的分?”
温婉沉默了一下。
张敏舒捋了一把头发说:“他们这是在教你为人处世。你很刻苦,也很用功,可能进到咱们昆曲社,比你刻苦比你用功的人多得很。你凭什么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如果你真的有实力,再骄傲,别人也会说你是清高。可如果你的实力和你的骄傲暂时匹配不上的话,那就算你再清高,也是狂妄和自大。这个团体最不缺的就是狂妄自大的人。再有,你没有经过昆曲社的选拔,陈鸢提着你到团长办公室逛一圈,就成了团里的人。说得好听,你有人脉,陈鸢愿意提拔你。说得难听,你走后门。但是有人脉不是你看不起人的资本,永远不会是。”
温婉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看不起谁,说:“我没有看不起谁。”
“不说团里,咱们组里你认识几个人。”张敏舒掰着手指头,大有一副要跟她算计算计的态势。
“我从小就不爱和陌生人说话。”温婉有些恹恹的。
张敏舒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嘴角扯出了一丝神似嘲讽的笑意:“温婉,你现在在的一个团体,是你的专业领域比你要高明的前辈,如果你真的尊重人,你会主动去向他们请教问题,向他们请教学习的经验,而不是一个人默默的在角落故步自封。你看再多的专业类书籍,你会提高吗?会,理论上你会懂很多,可上台了呢?你就是个纸上谈兵的将军。我知道能进到这所学校的,以前肯定都是佼佼者,十里挑一不算过分。可是人呐,一定要试着接受自己,接受完完全全,不那么完美的自己。”
张敏舒说完了,又看了她一眼,拿上自己的包,走了:“我说的话,你好好想想,不要让陈鸢失望。”
温婉心想,他想说的应该是不要给陈鸢丢人。
陈鸢跟她说让她到昆曲社来的时候,她的心里一直是怀着来帮陈鸢的忙。现在明白了,陈鸢这是在给她搭一座桥。
却很不幸的,这座桥不是她想走的那一条。
“等学姐回来了我就跟她说不干了。”温婉恨恨地抓起书包,在心里发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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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一周测试之前,那些人还和温婉保持着表面上的和平的话,测试之后,他们的关系一度降到冰点。温婉本来就不擅长人际关系,现在知道他们有心在自己面前立威,更不愿意亲近。
她在组里就像是个透明人,以前透明得还带点轮廓,现在透明得和空气融为一体了。
她答应了陈鸢来唱春香,现在陈鸢不在,她不好离开。等她回来,她跟她说了之后,立马就收拾东西走人。带着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精神,她又在昆曲社呆了一周。排演的时候,她成天踩着点来,又压着点走,时间一到,半秒钟也不多待,背着书包飞快就走了。
她书包里装着各种各样的书,没有排演的时候,电话也不接了,干脆坐在角落里沉浸在她自己的世界里。别人凑在一起聊天八卦的时候,她就一个人默默地看书,书都快被她给翻旧了。
张敏舒的话她一句也没有听进去,她从来不知道昆曲社原来是这样一个泥潭,她铁了心要保持自己高洁的品质,只等陈鸢一回来,立马收拾东西走人。
她唯一的盼望就是陈鸢快回来。
陈鸢是在周天下午回来的,到学校之后还是到团里打了个照面,行色匆匆的还有事也没待多大一会儿就走了。据说这一次出国的演出非常成功,受到了邀请方的一致好评。陈鸢一高兴,决定掏腰包请组里的人吃火锅。
地点定在离学校还有些距离的一条街上,时间在每周测评完之后。
温婉深深吸了一口气,陈鸢回来了,下午的测评是她在昆曲社的最后一杆钟。
这一次测评,她吸取了上次的教训,提前联系搭档。她在组里的熟人压根没有,说得上话的只有组长张敏舒一个人,为了避免上一次的尴尬发生,再是不想,她还是提前两天厚着脸皮找张敏舒去了。
张敏舒答应得很快,还和她演练了两遍。
张敏舒看她成天的样子,心想这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没丁点儿斗志,心里有些失望之余,还是十分尽职尽责地和她排练。
温婉虽然性格内向了些,可唱戏的嗓音条件还算不错。没了充满嘲讽和恶意的眼神盯着,表现也尚可。
排练完,张敏舒说:“这是第二次测评,如果你没有通过,那就只剩下周一个机会了。连着三次不及格,可是要被赶出昆曲社的。”
温婉压根没有理会他的好心提醒,笑着说:“谢谢组长提醒,不过我不用你们赶,我回头就跟陈鸢姐说,我不想待了。”
张敏舒喃喃:“果然是刘阿斗。”
温婉一回头:“你说什么?”
他声音说得小,她没听清楚,他回过头收拾自己的东西,假装没听见。
这一次的结果还是在张敏舒的意料之中。
上一次平均分是五十七,这一次提高了一点,五十八。
其中最高分还是温婉自己给自己的八十,下来是张敏舒打的七十五。
温婉满不在乎,假装没看见组里人又是嘲讽又是讥笑的眼神。
天快黑的时候,陈鸢办完事回来,接他们去火锅店。
一群人风风火火直奔校门口去打车。
九月底的北京,风灌进领子里凉飕飕的。温婉裹了裹衣服,跟在人群最后。刚一走出校门口,就看到了林煜方。他头发长起来了两寸长,脑袋终于青了,倚靠在车门上,昏黄的路灯洒在他身上。给他镀了层浅浅淡淡的金边,整个人都像是闪着光的,又配着他那副慵懒的模样,看上去颇夺人眼球。
温婉听到走在前面的赵叶说:“你看那个人,长得好帅。”
戏剧学院什么帅的男生没有见过,但林煜方就算是站在戏剧学院的一众长身玉立的男生也丝毫不逊色。
陈鸢拦了好几辆出租车,将组员大部分都先载了过去,还剩下温婉和程欢赵叶还有另外一个大三的学姐。陈鸢上出租车之前叮嘱林煜方说:“你把温婉他们带过来。”
林煜方拉开车门,让程欢他们去了后座。又亲自将副驾的车门拉开,笑吟吟地对温婉说:“温老板,上车吧。”
温婉连和他斗嘴的力气都没有。这两周在昆曲社她一直在煎熬,熬干了她的力气。
恹恹的坐上副驾,林煜方瞥了眼她的脸色:“怎么了?不高兴?”
程欢她们三个人还在后面,温婉觉得浑身不自在,扭过头系好安全带,说:“没事。”
林煜方脚踩油门,渐渐驶出停车位。他问温婉:“你知不知道去火锅店的路?”
温婉捋了把刘海,摇头:“不知道。”
林煜方把车内空调打开了,外套的衣袖挽在手腕处,手搭在方向盘上,问后面那三位:“你们知道去火锅店的路?”
程欢说:“我知道,等会儿我给你指。”
“谢了。”林煜方一笑,又扭头对温婉说:“看来找个时间我得好好带你在北京转转了,连你学校旁边的地方你都不熟悉。”
温婉一直纠结要怎么跟陈鸢开口,胡乱应了:“随便。”
“那就说好了,下周我来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