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程老佛爷三天的高度压迫之下，温婉感觉自己的人格遭受到了严重的创伤，三天时间一到，她仿佛有一种翻身农奴把歌唱的快感。

低眉顺眼好几天，第四天的早上她去找程欢的时候，步子都比前几天更轻快。

程老佛爷还在小床上安眠，被子裹得紧紧的，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面，也不知道她睡觉怎么呼吸的。温婉走上前，一把将被子掀开一半，推了推老佛爷的脑袋：“程欢，起床了。”

程老佛爷睡眼惺忪地翻了个身，含糊不清地说：“还早。”

温婉深知程老佛爷对床的眷恋程度，锲而不舍地推她：“九点，上课了。”

程欢被她晃得心口都在荡，勉勉强强睁开眼，看到是温婉，她说：“大胆小蚊子，竟然敢惊扰哀家休息。”

温婉跟着程欢这几天别的没学会，翻白眼的技术学得相当不错，立马灵活应用给她翻了一个完美无缺的白眼：“三天时间已经过了，你答应我的事情该兑现了吧。”

程老佛爷披着被子坐在床上，不合时宜地打了个哈欠：“不是已经教你了吗？”

温婉有一种上当的错觉，瞳孔放大，瞪圆了眼睛盯着程欢：“你想要耍赖？”

程欢又打了个哈欠，回敬了她一个白眼：“我跟你说，我这个人吧，耍猴都不耍赖，你这是在侮辱我的人格。”

“那你赶紧的，跟我说，我要如何才能唱赢赵叶？”

程欢又朝枕头歪了去，温婉眼疾手快将枕头一抽，双手托着她的脑袋，将她扶着坐了起来：“我的决心比天高比海深，今天你要是不跟我说的话，我就让你吃不完兜着走。”

程欢乐了：“比天高比海深，温婉，你以为自己的演八点档连续剧啊，说的台词这么麻酥酥的。”

温婉推着她的肩膀直晃悠，大有把程老佛爷当拨浪鼓伺候的架势：“你说不说，说不说？”

程欢被她晃得脑子里的水哐当哐当的，连连告饶：“行行行，我告诉你，你比赵叶唱的春香差在哪里？”

温婉这才将她放下，吐出了一句自古以来的箴言——识时务者为俊杰。

程欢清了清嗓子，说：“你的嗓音条件很好，很早以前我就发现了。不过你的唱法不稳，尤其是在紧张的时候，但是这一点你最近的进步挺大的。咱们唱戏，讲究的是精气神的和谐统一，现在你最大的缺点就是你的行为举止。春香是什么人？她是杜丽娘的贴身丫鬟，虽然和杜丽娘情同姐妹，不过丫鬟就是丫鬟，下人就是下人。也许是你长期唱的角色的原因，你唱杜丽娘的时候也许很棒、很厉害、很贴切角色，可你唱春香的时候给我的感觉就是你还是在唱杜丽娘，行为举止，神态动作，还是那个娇滴滴的大小姐。”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程欢顿了一下，将一个饱满的哈欠吞了回去，这才又慢悠悠地说：“这就是你最大的问题。丫鬟应该是什么样的？低眉顺眼，做小伏低，而不是像你那样举止轻盈优雅，你唱的那不是丫鬟，所以就算你唱得再好，动作再柔美，也是唱得不好，因为你唱的角色是没有灵魂的，那不是角色应该有的样子。”

温婉仿佛明白了一点。

程欢看了一眼她的神情，一脸孺子可教的表情拍了拍她的肩膀：“唱戏要豁得开，不能有包袱，你唱小姐的时候要把自己当千金小姐，你唱丫鬟的时候要把自己当成个地地道道的丫鬟，你唱小生的时候要把自己当成一个男人，琢磨男人的行为举止，而不是凭借自己的想象来唱戏。你唱的每一个角色都应该体现角色本来该有的样子，而不是你本来的样子。”

温婉恍然大悟：“所以你让我这几天帮你跑腿，是因为你想让我体验丫鬟的生活状态？”

程欢一笑，拍着她的肩膀，乐呵呵地说：“温婉，你还不是很笨嘛，不过我觉得自己好像失败了，我感觉你像是个随时都要揭竿起义的侠士，哪里像丫鬟了。”

一股热气从心口慢慢地腾了起来，渐渐充盈，那股热气让温婉觉得自己渐渐变得轻盈饱满，随时都能飘起来的样子。热气窜到眼眶上，她眼眶一红，伶牙俐齿也变成结结巴巴：“我……”

程欢像是看透了她，知道她接下来要说什么，大手一挥，将她推离床沿，说：“大恩不言谢，哀家学雷锋做好事，你悄悄感动感动就行了，千万不要张扬。”

“谢谢你，程欢。”女生站在她面前，申请肃穆地说。八壹中文網

程欢扭过头瞥了她一眼，啧啧骂道：“小蚊子，你别一脸肃穆的表情，行不行？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参加我的遗体告别仪式呢。”

温婉又朝她微微鞠了一个躬，于是更像在参加遗体告别仪式了：“谢谢。”

“跪安吧，哀家要继续睡觉了。”程欢把被子一拉，做了逐客令。

走出程欢宿舍的时候，温婉一直在琢磨她说的话。很久很久以前，李老师跟她说过，昆曲是一门很优美的艺术，所以她在唱戏的时候极力保持着优雅和美丽，不管什么角色都是如此。程欢说得没错，为了这份优雅的代价，她牺牲了很多角色原本就该有的特质。丫鬟不应该和小姐一样举手投足尽是大家闺秀的气质，生角也不能和旦角一样尽是柔美。

她终于知道自己和赵叶的春香差在哪里了，差了一整个丫鬟的灵魂。她太端着，仿佛站在神坛上，唱的是仙气飘飘的小仙女。舞台上，除了展现自己，更重要的是成全。演员和演员之间的成全。可她呢，自恃唱得还不错，嗓音条件优异，不愿做出丫鬟的姿态。最终既没有成全自己，也没有成全和自己唱对手戏的人。

她摸了摸脸颊，觉得脸上烫得很。

在程欢的指导下，温婉又练习了一周，在这一周的时间里，她端正态度，从神坛上飘了下来，效果突飞猛进。

这一次的周末测试要决定去上海参加活动的人选，流程和以前都是一样的，还是匿名打分，唯一不同的是陈鸢和另外几个组的组长都来参加了，由他们共同决定，小组内的成绩不是决定胜负的唯一要素，还要加上其他组长的建议等等。

赵叶上台的时候，她坐在下面看她的表演，突然看到玻璃门转开了，程欢拄着根木棒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她站起来去扶她：“你怎么来了？”

程欢一脸凝重：“我来看看。”

顿了顿，补了一句：“要是你唱不过赵叶，我就曲线救国，给她投毒，不惯怎么样，不能丢了咱们大一新生的脸。”

温婉拖了张板凳塞到她屁．股下面：“老佛爷，您就好好坐着吧。”

台上的赵叶已经唱完了，在接受众人的点评和抛出来的问题。

张敏舒平常是个非常柔和的人，可是在这天他显得格外冷酷无情，他坐在一张椅子上，腰背挺得笔直，机关枪一样突突地问问题，几乎不给人思考的余地。这些问题涉及到的方方面面都有，理论知识要求很高，赵叶的短板就是理论，再加上在众目睽睽之下，所以嘴里磕绊了一下。这一磕绊，连着几个问题都被噎得不行。

温婉一边在心里默默回答张敏舒提出的问题，一面打量着赵叶哭丧着的脸，问程欢：“队长为什么要问这些问题？”

“笨！”程欢一脸不屑地说：“这一次活动是上海市政府邀请我们参加，到时候肯定会有相关的媒体，活动结束之后肯定还有采访，所以张队长这是在考察你们的应变能力。”

温婉一听这么大阵仗，心里咯噔了一声。

程欢讶然扫了她一眼：“你面对镜头不会结巴吧？”

温婉不想再程老佛爷面前露怯，腰一挺，拍着胸脯说：“当然不会。”

张敏舒和另外几个队长剩下的问题一股脑地抛了出来，台上的赵叶没想到他们会有这么多的问题，脑子一短路，舌头一打结，几乎连话都说不囫囵。

张敏舒的脸色越来越黑：“下去吧，温婉过来。”

温婉的脖子一僵，随即，她抬头挺胸，在众人目光的注视下走到了台上。张真真和她唱对台，这些日子她经常向张真真虚心求教，两人关系虽然不太亲热，可也还算得上不错。和她唱对台，温婉心里没有压力。

温婉唱的不错，虽然有些地方还是有些小瑕疵，不过好在不算什么大问题。

最重要的是，她在角落里看的那一个多月的书终于派上了用场，张敏舒他们提出来的问题，她简直对答如流。以前在苏州和李老师参加各种活动累积的经验，让她应对从容。

张敏舒扫了赵叶一眼：“看到了吗？温婉只是个新生，可她对昆曲理论的了解比你要深得多。”

温婉不骄不躁地在心里喜了一下。

可不等她喜完，赵叶不咸不淡说道：“她和陈鸢学姐的关系那么好，谁知道你们有没有提前把问题告诉。”

这就是说她作弊了。

台下拿着打分本的陈鸢无辜地抬了抬眼。

张敏舒哭笑不得：“做得不好没关系，做得不好还冤枉人，那就是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