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岑婵拖到宿舍旁边网球场外的树荫下的。
她坐在长凳上,双手交握,心情很复杂。岑婵看了看陈灿,陈灿又看了看岑婵,两个人心有灵犀地挤出了耸肩无奈的姿势。叶深的电话还是打不通,长久的嘟声之后传来接线员冷冰冰的声音:“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岑婵瞥了眼耷拉着眼皮子的温婉,挽着她的手臂劝道:“或许是个误会,那眼镜儿说不定听错了,叶深怎么可能会有女朋友,还是我们高中的?”
温婉惊觉,从上大学以来,她一直过得挺兵荒马乱的,乱得无暇顾及叶深的生活,两人除了每天晚上几分钟电话的交流,几乎很少像从前一样在寻园的园子里看着星星聊天。
她心里梗了一下,半晌才回过神来,捋了捋头发:“没事,我们先回去吧。”
陈灿挡在她面前,着急说:“哎哎哎,妹妹你别走啊,咱们在这里等一等,说不定老大很快就回来了。”
温婉没有听他的话,背上书包,转身就要走。
就在这时,电话响了,让空气静止了那么一瞬间。岑婵手忙脚乱地从书包里取出温婉的手机,一看,屏幕上写着硕大的叶深两个字。她长吸了一口气,双手递给温婉:“学霸哥回电话了,肯定是个误会,你赶紧接。”
温婉握着手机,犹豫了一秒,在岑婵的催促下接通了电话。
电话那边安静得很,一点声音也没有,像是在个安静的环境里,叶深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又像是带着些许的激动:“婉婉?”
温婉嗯了声。
叶深问她:“这个时候给我打电话,是有什么事情吗?”
温婉是个唱戏的人,天生擅长粉饰太平,可真真遇到这种事情,她才知道戏曲里的镇定和淡然都是演出来的:“我给你打电话还要挑时间,提前预约吗?”
电话那头的叶深突然被噎了一下,顿住,片刻后才笑道:“只是觉得奇怪,以前你从来不在这个时候给我打电话。”
这段时间,温婉成天泡在教室和排练室,忙着考核的时候。学他们这个的,台上三分钟,台下十年功,赢得的掌声和鲜花都是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浇灌出来的。人的精力有限,她分给唱戏的太多,对于叶深,不知是因为自信还是信任,她总有一种感觉,如论如何他们都不会散。
直到今天,她才陡然发现,有的东西是需要精心呵护的,譬如感情。
她清了清嗓子,极力挤出一个笑容,虽然明知那边也看不见:“没什么,就是突然想问问你在干什么?”
叶深回答得爽快:“刚才不是说了吗?在宿舍看书。”
听到答案的那一刹那,温婉有一种寒冬腊月掉进冰窟的感觉,冰凉刺骨的水穿透皮肤,游经奇经八脉,蔓延到了全身。她没忍住哆嗦了一下。
岑婵眉头拧得老高,就快能夹死苍蝇了。
温婉“哦”了声,声音都变了调:“宿舍今天怎么这么安静?”
叶深:“同学都不在,就我一个人。”
温婉说:“那好吧,你去看书吧,我去排练室了。”
叶深声音欢快地跟他道别,挂掉电话。
温婉握着手机,愣了两秒,缓了缓这才慢慢坐在椅子上。岑婵和陈灿面面相觑,互相挤眉弄眼,都在示意对方先开口,可这样的气氛之下,谁也不敢开口,一度变得很尴尬。
还是温婉率先打破沉默:“我在这里等他。”
打定主意了一样。
陈灿哎呀了声:“别呀妹妹,坐这儿怪冷的,你看这鬼天气,没准马上快要下雪了,冻着了多不划算。”
老天爷像是听到了陈灿的话,恰到好处地挂了一阵风,吹得枝头负隅顽抗的两片黄叶摇摇欲坠,和风激烈地抗争了两秒钟,终于还是敌不过敌人势力过于强大,后续支援强劲有力,在空中打了两个旋,坠落了。
温婉拂开肩头的落叶,眼睛死死地看着叶深的宿舍楼,似乎一不小心,他就变成虫子飞了进去。
陈灿不遗余力地想把温婉带走,虽然叶深这事做得不地道,可好歹他叫了三年老大,,要是等会儿温婉和他打了起来,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帮叶深还是帮温婉。
他舌灿莲花地劝了温婉半个多小时,她稳如泰山地坐在原处,一动不动,好似秋风落叶下一尊得到飞升的佛。
岑婵虽然长了一身秋膘,可都是不合格的秋膘,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正该他们大显身手的时候,一身秋膘突然齐齐失去作用,她冻得像条摇尾的老狗,躲在温婉后面擤了把鼻子。
随着她擤鼻子的动作,陈灿的眉毛一松一紧,眉毛都快跨越漫长的眉距,长到一起了。
就在岑婵第五次从包里摸出卫生纸的时候,陈灿终于没忍住,挺身而出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指挥:“你感冒刚好,不能受冻,赶紧回宿舍窝着去,我陪妹妹在这里等老大。”
岑婵不屑地看了他一眼:“不行,我必须在这里陪着温婉,谁知道你和叶深是不是一丘之貉。”
岑婵重感情,认定了叶深做了对不起温婉的事情,她恨屋及乌,看陈灿更不顺眼了。
陈灿的注意力马上从劝温婉转移到了和岑婵口枪唇剑地辩论他们究竟是不是一丘之貉了?
温婉烦闷无比,更是被吵得不堪其扰,发出了逐客令:“陈灿,你先带岑婵回去休息吧,我一个人可以的,我在这里等阿深。”
“我要陪着你。”岑婵一边拍着胸脯剖白心意,一边拿出卫生纸擤奔涌不歇的鼻涕。
温婉站起身,抓着她的手腕,径直朝校门口走去。岑婵一路嗷嗷直叫,奈何陈灿和温婉横了一条心,将她拖到公交站,等了不过两分钟,远远的,公交车就来了。
先下后上。
他们三人站在公交站旁边静静地等着。
晚上九点多钟,不晚也不算早,初冬的上海华灯初上,初冬特有的寒冽之气渐渐腾起,在这清寒的夜里静静充沛起来。温婉紧了紧围巾,缩着脖子,望着车上下来的人。
岑婵还在哭诉温婉的铁石心肠,正叫得欢快,忽然感觉到温婉牵着她的手仿佛冰块一样,冷得透心凉。她下意识回头:“婉婉?”
却看到温婉扭着头,眼睛看向众人散去的公交车。视线和最后下来的两个人撞在了一起。
叶深眼神明显是慌乱的。
旁边的安宁笑得很开心,似乎在说什么,觉察到旁边人的异常,也看了过来。
那一瞬间,温婉发现自己的文化素养是如此浅薄,竟然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语来形容自己的心情和感受。
像一块木头,被人狠狠地砍断根茎,埋在地上成了一根无法挪动的桩子。别人只看到她站得笔直,不知道她脚下忍受着断根之痛。
她愣了好长一段时间,觉得身边的一切都静谧无声,一切都像是假的,虚无的,就连叶深都是个披着叶深皮囊的别人。
不是叶深,绝对不是叶深,她的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告诉自己。八壹中文網
安宁和叶深很快就走到了她面前,不过两三米的距离,不是天涯海角,也不是千里之外,只需要三四步,他们就面面相觑了。
“温婉,好久不见啊。”安宁笑起来,脸颊上有两个小酒窝。
陈灿和叶深打招呼:“老大。”
岑婵没得好气地剜了他一眼,陈灿立马心虚地挪到了岑婵的身后,缄口不言,旗帜鲜明地表明了革命立场。
叶深朝他点了点头,又问温婉:“什么时候来的?”
温婉没有回答他,紧了紧书包带子,一声不吭地跨上了公交车。
岑婵哭笑不得:“婉婉,那不是回我学校的车。”
温婉没有别的想法,心里只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告诉自己,赶紧逃,赶紧离开,不管是去哪里,不管是用什么方式。
在哪个声音的指引下,她毫不在乎上的这辆车是去哪个方向的。
车门关闭的刹那,叶深一个脚步跨了上去,抢在那丝缝隙里仗着自己身材纤瘦,穿了进去。
岑婵急得直呼:“叶深你个乌龟王八蛋,你要干什么?”
再要去追,司机看门开了那么久他们都没有要上的一丝,一脚踩了油门,扬长而出。
叶深上车投了毕,朝车厢里走去。
这辆车是大环线,从叶深他们学校出发,这个点学校上车的人不多,车厢空荡荡的。司机积极响应节能减排的号召,车里没有开灯,仅有的光线是车窗照进来的路灯灯光。
借着那微弱的灯光,叶深看到温婉坐在角落的单排座椅上,双手掩面,肩头轻轻耸动。
他胸口一紧,几乎有窒息的感觉,朝她走去,在她身后默默坐下。
温婉太难受了,她没想到安宁竟然和叶深在一个学校,这么久他什么都没有跟她说过,她什么也不知道,傻子一样从北.京急匆匆赶来上海,就想见他一面。
她没有应付这种事情的经验,在看到安宁和叶深并肩从车上走下去的那一瞬间,胸腔似乎有什么东西哗啦啦碎成了满地的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