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深跑去停车场挪车,他跑得飞快,生怕一回来温婉就变成蝴蝶飞走了。
他很幸运,宋辞请吃饭的地方是个高档消费区,来往的人几乎都有自己的车和司机,出租车不会到这里来凑趣。温婉有心无力,还站在原地。
他摇开车窗,说:“hi,婉婉。”
先于温婉一步,他下车给她拉开车门。温婉钻进副驾驶,叶深俯下身替她插好安全带,恰好温婉主观要去找安全带,两人的手顿时交握在一起。
温婉冷不丁地把手抽出来:“我自己可以的。”
叶深面色讪讪,替她关好门,回到驾驶室:“我听他们说绅士一点更能取得女孩子的欢心。”
温婉心如小鹿乱撞。
她对自己说,镇定一点,不要在他面前丢人。
“我已经不是女孩子,十七岁的女孩子才在意你绅士不绅士,我已经28了,比较在乎对象有没有房有没有车有没有存款,房子在几环内,男方父母是否好相处……”
叶深被她噎了一下,笑说:“你是艺术家,不会这么世俗的。”
“我是艺术家,也只是俗人一个,更何况,不世俗的只有天上的仙女。”
她在叶深面前新做的指甲:“在红尘中久了,仙女也会成俗人的。”
叶深笑着摇了摇头,一时一言以对,只好岔开话题:“你什么时候回国?”
“明天上午。”
“以后还会来英国吗?”
温婉说:“私人原因肯定不会来了,工作安排不一定。”
叶深觉得温婉像是一只冰做的刺猬,又扎人又冰冷,他艰难地找话题:“下次来,我带你去玩。”
“不必。”
“为什么?”
“叶深,有人跟你谈过吗?和你说话是一件很没有意思的事情。”
车里的气氛突然凝固了几秒,片刻后叶深才说:“抱歉,这些年我几乎都在工作室,很少和人接触,不知道该怎么和人交流。或许,我找的话题有些蹩脚。”
温婉揶揄:“听说你商业谈判很厉害,你面对合作伙伴也是这样?”
“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
叶深顿了一下才说:“我对他们胸有成竹,对你却毫无办法。”
温婉没再说话,她觉得自己低估了叶深,更有可能的是他极有可能是在扮猪吃老虎。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没再说话,车里一下沉静了下去,偏偏叶深连半点音乐也没放,尴尬得越发明显。温婉只好摇下窗户,手支在窗户上看伦敦的夜景。
和北京的夜景没两样,都是五彩霓虹,人造的光景。顶没有意思,她想,世上夜景最美的地方就是苏州,那里的夜晚是静谧而又祥和的,星子疏朗,月亮高悬,透过枝柯交错的林木在地上斑驳成趣,造物之手终究比凡夫俗子的双手要高明很多。
她曾就着月光爱过一个很好的男人,就是因为爱过那人,之后多少年她都未曾爱过别人。
后来她看到过一句话——初恋太好,以后会嫁一个很好的男人。
因为眼光都被喂挑剔了,她一度怀疑自己捱到二十八岁还没有嫁出去是因为还没有遇到比叶深更优秀的人。可是不是的,林煜方是享誉国际的有名画家,宁琅书是事业有成的青年才俊,还有许多向她递来橄榄枝的男人,他们有的年纪轻轻就颇有建树,有的家世显赫又低调内敛……都是优秀的适龄青年。
可她一个都不喜欢,她心上有的始终是那个十七岁骑自行车载着她游完苏州的少年。
少年出走多年,回来了。她却开始胆怯,八年时光的罅隙,两次无缘无故失踪,他不再英勇,他有了畏惧,在下一次,他生命遭受脆弱之时,他是否还会怯弱地离开。
她摸不准叶深,也摸准自己是否还能坦然承受第三次。
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就跟织毛衣一样,建立的时候一针一线,毁灭的时候只需要一个线头,摧枯拉朽就没了。
“抱歉,婉婉,可以把窗户关小一点吗?”
温婉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叶深突然开口打断她的遐想。她问:“冷了吗?”
叶深闷“嗯”了一声。
温婉把窗户摇了上去,眼睛的余光忍不住扫了他一眼。这还是以前一起写作业的时候养成的习惯,当时他给自己辅导文化课,他就坐在旁边,讲得聚精会神,温婉却被他身上的肥皂味勾引得七荤八素,不敢明目张胆地看,只好偷偷用眼角的余光看他。
久而久之,眼睛都有点斜视。
叶深只有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压在腹部,拧着眉头像是在极力忍着什么。
顺着他手的方向看过去,温婉对这个动作太熟悉了。
叶深刚走那两年,她整个人魔怔了一样,天天废寝忘食地学习,废寝忘食的人基本上都和胃病接下了不解之缘,温婉也未能免俗。每次痛起来的时候胃里都像有只手在翻来覆去的搅一样,发作得厉害时五脏六腑都像拧成一团了。
她问他:“胃痛?”
“嗯。”叶深额头开始虚虚冒着汗。
温婉想起今晚上叶深好像也没怎么吃东西,她说:“要按时吃饭。”
叶深说:“我入这一行时间不长,又不是专业做这个的,所以要比一般人更努力。这几年基本上没有按时吃过饭,没办法。”
温婉没来由地心疼。
不可否认,这个男人还是对她有着无尽的吸引力,他的所作所为能轻而易举拨动她的心弦,唯一不同的是,现在自己有了规避风险的意识,她不想再飞蛾扑火朝他扑过去。
“要不停车在附近买点东西?”
“没事,等会儿回去吃点药就好了。”
温婉执意坚持:“吃药治标不治本,更伤胃。”
叶深说:“没关系,我先送你回去,我不喜欢吃这边的食物,这里的东西都冷冰冰的。”
温婉知道胃痛的感觉,脆弱的肠胃只有软和温暖的食物才能安慰。
“回去熬点小米粥。”
“嗯。”
见他眉头越拧越深,温婉问:“你还行吗?要不换我开?”
叶深强撑笑意:“你有英国驾照?”
“没有。”温婉偃旗息鼓。
叶深坚持将温婉送到了酒店门口,她简单地表达了谢意,拉开车门下车了。
她走得坚定决绝,临关车门却还是没忍住看了叶深一眼,他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婉婉,过几天我也回北京,到时候还能一起吃饭吗?”
温婉被他问得心发软,可她绝不会承认自己心软了,她又拉开车门,说:“走吧,我去你那儿。”
她安慰自己,只是照顾独居在异国他乡的同胞。
叶深:“……”
温婉瞥了他一眼:“你现在还有照顾自己的能力吗?”
叶深刚想拍着胸脯高答一声“能”,随即想到什么,眼神都软了下去:“不能。”
温婉以一种关爱智障的眼神看他:“需要我帮你请一个代驾吗?”
叶深一脚油门踩下去:“不用。”
叶深住处在离温婉酒店很远的一个小区,租的一套单身公寓,不是很大,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屋里电器生活用品一应俱全。唯一的缺点是叶深工作太忙,经常修复工作完成后直接在工作室搭一张简易床凑合,久而久之公寓也很少回。一踏进去,就踩了两个脚板印。
他摸着后脑勺,说:“不好意思,我很少回来。”
温婉揶揄:“看出来了。”
好在叶深虽然很久没回来,但他一向很爱惜自己的东西,房间里所有的物品都被遮着,遮东西的布看上去很像窗帘。
叶深扯开沙发上的布,说:“你先坐一会儿。”
然后又拉开墙角的一块布,下面是个饮水机,旁边立了大瓶未开封的矿泉水。他烧了两杯矿泉水,问温婉:“婉婉,你要喝什么?我这里有茶叶。”
温婉严重怀疑他茶叶的保质期已经过了:“不用。”
“上个月我回去新买的,保证没有过期。”叶深像是洞察了她的想法。
温婉还是摇头。
叶深把水递给她:“你先坐,我去打扫一下。”
顺便从茶几抽屉里抠了一粒药塞嘴里。
温婉:“你胃不痛了?”
“只有一点点。”
温婉站起来:“那就先别忙活了,你先坐,我去看看厨房里有什么。”
叶深走在前面给她开灯:“可能什么都没有,我很少做饭。”
他自我认识很深刻,厨房里除了锅碗瓢盆果然什么都没有,冰箱连电都没有插。
温婉目瞪口呆:“所以,你的厨房存在有什么价值?”
“我以为有个厨房能像家一样。”
温婉的恻隐之心又泛滥起来,她说:“刚才来的时候我看楼下有一家华人二十四小时超市,我去买点菜。”
“我和你一起去。”
温婉拒绝得果断:“不行,你现在是病人。”
“可你不认识路。”
温婉:“超市就在楼下,连弯都不带拐的。”
“那也不行。”
在叶深的坚持下,温婉只好让一个病人跟着自己一起去买菜。华人超市的菜种类不多,她只买了鸡蛋、米,还有一些调料。
她只打算给叶深做个白粥加鸡蛋饼。
他们很快就从超市买完菜,回到楼上,温婉三令五申叶深必须坐着休息,然后拎着食材往厨房走去。
她的方向感令人堪忧。
进了走道厨房本来该左拐,她拧开了右拐的那扇门。
叶深发现不对劲,正要制止她,她已经摸着墙壁摁亮了灯。
整个人如同触摸电门,石化在了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