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舟记得当年自己是怎么回答的。

他毫不犹豫的承认了，然后针锋相对。反正……姜家没有一个人会相信他，解释了又有什么用？

他顾舟在他们眼里，永远都是下流卑贱胚子，所有的坏事都会往他头上套，没有人会真的相信他。

脑海中似乎闪出了前世的记忆，他记得这次不欢而散后，姜平乐哭着跑出去了。这是少年时代，他们最后的几次见面。随后就是多年的分别。

但此时重生回来的顾舟，在官场沉浮多年，内心早已风平浪静。

他从姜平乐这句恶声恶语中，还听出了一丝急切和委屈。仿佛……她并没有对自己很厌恶。

顾舟站在原地，审视的目光落到姜平乐的脸上，缓缓回答：“我又没说，你怎么知道我是跟同窗鬼混去了？”

姜平乐顿时急了，猛地从房门口走下来，她下意识的抓住了顾舟的手臂，用的劲儿有点大：“你真去了？你……你怎么能干出这种事情呢！”

“嘶！”手臂的疼痛传来，顾舟痛呼一声。

“呀！”姜平乐后退一步，“你受伤了？”

随即她震惊，以及恨铁不成钢：“你不是又跟别人打架了？！”

顾舟真的很不喜欢这种争吵，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臂，缓缓开口：“你先回答我的话。”

姜平乐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不知为何，现在的顾舟突然给她一种压力很大的感觉。

仿佛……跟从前不一样了。

想起他问了什么话，姜平乐后知后觉的说：“吴表哥说的啊！他说你一出考场，就跟同窗去花柳街鬼混去了，估计大半夜才能才回来。不过我不相信他，我要亲口听你说。”

顾舟心想果然如此，就知道是那个吴齐搞鬼。

但同样的场景，顾舟早已是不同的心态。

若是少年时代，他明知道是吴齐搞鬼，但面对质问的姜家人，他只会觉得他们不相信他，厌恶他，看不起他。

但此时的顾舟，再也不会满身是刺。

于是顾舟轻描淡写的反问：“他是亲眼看到的吗？”

姜平乐愣了一下，“这我倒是没问。”

顾舟淡淡说：“你明天可以问问他，是什么时辰看着我出去的，又是跟哪几位同窗一起走的。去的哪条街，顺便问一问他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是不是一直偷偷跟在我们后头。若是跟着，再问一问他是什么时辰到家的。”

姜平乐原本听不明白，但听到最后一句，她陡然明白了过来。

若是吴表哥一直跟着顾舟他们出去的，那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姜平乐顿时有些生气：“你直接告诉我，不就可以了吗？”

顾舟心平气和的反问：“告诉你，你就相信了吗？有些事情，需要自己去找答案。”

说完，他蹒跚着往房间走去。

姜平乐一看到他走路的样子，瞬间将刚才的事情放下了，关心道：“你怎么……你是不是腿也受伤了？怎么伤的？”

顾舟胡乱找了个借口：“回来的路上摔的。”

毕竟被人殴打……太丢脸。

堂堂内阁首辅丢不起这个脸。

晚上，顾舟刚擦洗完身体，就看到姜平乐又冲了进来。

她进他的房间，倒是丝毫不见外。

也是……姜家谁不知道他是大小姐的童养夫？

姜平乐左手一柄烛台，右手拿着一个小瓶子，冲进来时，由于带起的风大，烛火差点湮灭。她将烛台放在桌上，这样房间里就有了两盏烛火，倒是明亮许多。

姜平乐将手中的瓷瓶拧开，来到顾舟面前说：“快把衣袖撩起来，我给你敷药。”

声音是带着命令口吻的。

少年时代的顾舟最讨厌她这样子说话，觉得是高高在上，是蔑视。但现在听来，声音里分明藏着关心。

顾舟顿了一下，听话的将衣袖撩起来。

姜平乐看着他手臂上一团一团的乌青，大吃一惊：“这是怎么摔的？”

顾舟面不改色：“跌了一跤，摔到了猪棚里。一不小心被几只猪踩了几脚。”

姜平乐：“……”

没多久，药膏就见底了。姜平乐一咬牙说：“你等着，我再去给你拿。”

说着又风风火火的出去了，连烛台都忘了拿。

半晌后，姜平乐再次进来，她手中提着一个包袱，里面全是各种瓶瓶罐罐。

她跑来跑去显然累了，喘气说：“这是从我娘房间里拿的，我也认不全，你来找一找？”

顾舟认真的将跌打损伤药膏全都找了出来，吴齐那帮人打人不打脸，全往他身上招呼。为的就是让姜家人看不出来，姜平乐也发现了，除了手臂，还有私密的地方……

她最终红着脸说：“哎，你自己涂吧。”

然后把拿错的小药瓶又拎了回去。

晚上，涂好药后的顾舟合衣躺在榻上，神色相当的复杂。

他没想到姜平乐……和他记忆中完全不一样。

少女脸颊红扑扑的，尽管脾气不太好，但只要他露出一点儿需要，她就可以为了他忙上忙下，眼神中流露出的是对他满怀的关心。

顾舟突然释然，原来少年时代，他并不是没有人关心的。

只是姜家马上就要出事了。

姜家出事时，他正在苏州府参加考试，等他考完回到安南县，就听说姜家不知得罪了谁，姜老爷和吴齐都被下了大牢。

危急时刻，姜平乐撑起了姜家，几乎散尽了家财，才将姜老爷从牢里捞出来。

但吴齐就没那么好运，他死在了牢里。

听说这件消息的时候，顾舟还记得当时自己的感觉。

是快意，了结，茫然，无措，总而言之很复杂。

接着，他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从此姜家再也跟他没什么关系。

成功考上秀才后，因为是案首，县里给了一些补贴。他靠着这些补贴进了官学，随后接连碰上贵人，才一路从科考中杀出去。

姜家的人也没有找过他，直到很多年后他成为朝廷新贵，在某一次宴会上，死对头江则延突然领着一个侍妾到他的面前，说是他路上救的，模样讨喜，特地领来给他看看。

这个救来的侍妾，就是姜平乐。

顾舟至今记得死对头说这话时那欠揍的表情：“听说顾大人当年也是童养夫出身？我这侍妾家里未败落时倒是也有一个童养夫，若是还在，说不定跟顾大人能成为知交。”

要多欠揍有多欠揍！

正因为这段被打肿脸的经历，顾舟决定彻查当年姜家出事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