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顾舟的记忆中，姜平乐是一个很倔强的姑娘。

最起码在她十几岁的时候，她倔强又脾气坏，经常大呼小叫，几乎没有对他服过软，露出过脆弱的神色。

因此听到姜平乐说她‘害怕’，尤其声音里还有那么一缕真实的恐慌，他怀疑自己的记忆又出了错。

这样的姜平乐，不应该出现在此时，那应该出现在哪里呢？

顾舟陡然想了起来，那是他曾经刻意忘记过的事情。

那段时间朝中的反对党连续攻击他，说他孝道有失。姜家养育他多年，他在高中后居然置姜家的生死于不顾。

甚至说姜老爷的入狱就是他造成的，若说姜家是他的父母，他这么做就是陷害父母。

本朝重孝，陛下虽然有意袒护，但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也不得不申斥他，将他暂时回家思过。

至于证据，姜平乐就是最好的证据。

听说姜平乐被江则延救下之前，正打算投江自杀。姜家父母俱亡。

顾舟怎么也想不到，在这种攻击谩骂声中，姜平乐居然站了出来，替他说话。

那时候的姜平乐大概二十五岁，他们分别已经整整十年。

她一袭荆钗白裙，脂粉未施，脸色偏苍白，唇色显淡，双手上布满了茧子，一看这些年过得就很不好。众目睽睽下，她走到他面前，轻轻福了福：“顾大人。”

她低声唤了一句。

大概是她变化太大，眼前这个被生活磨平了棱角的柔顺姑娘一点儿也不像是他记忆中那个张扬跋扈的大小姐。顾舟不敢再看，微微别过脸去。

他听见姜平乐大声说：“你们不要误会顾大人。事实上这些年，是我们主动疏远他的。当年我们分开之后，就再也没有联系过他。后来我们听说他找过我们，但我们也不敢再见到他，至于原因……”

姜平乐说了很多，那些七嘴八舌的人不信，她就大声的辩驳。

最后她跪了下去：“民女说的都是真的。这样做确实对不起民女的救命恩人，但民女不能胡说八道，冤枉顾大人。民女请求出家为尼，以表清白。”

陛下准了。

记忆有点混乱，也有点恍惚。

顾舟目光一凝，发现姜平乐正回头看着他。虽然说着害怕，脸上的神色却是鲜活不惧的。这个年龄的她，和将来那种暮气沉沉完全不一样。

他陡然下定了决心。

走上前去后，顾舟开口：“为什么这么问？”

姜平乐有点恼怒，“你就说，怎么样才能让吴表哥他们离开我们家？”

她这想法来的莫名，顾舟不愿深究。

既然已经决定了，他便慢悠悠开口：“要想让他们做什么，首先得清楚的知道他们想要什么。”

反正这一路回去还长，他可以慢慢的说。

姜平乐神色诧异：“嗯？”

顾舟接话：“你觉得，吴表哥和张姨母来到姜家，为的是什么？”

姜平乐便说：“他们无依无靠，来到我们家，自然是投靠。”这话，吴表哥和张姨母说过很多次。

顾舟又问：“他们来了多少年，投靠成功了吗？”

姜平乐有点烦躁：“这不是很明显吗？你到底想说什么？”

顾舟看了一眼她的侧脸，继续往前走，还是不紧不慢的：“那你就站在他们的立场上，好好想一想。他们无依无靠，来到姜家是想投靠。姜家的人对他们好吗？”

姜平乐有点怒了：“怎么不好？我娘把吴表哥当亲儿子养，对他比对我还好。还有张姨母，她想要什么，我爹说了都不算。”

顾舟轻轻的应了一声，“是啊，站在他们的立场上，姜家人对他们这么好，那他们会不会想要的更多？”

姜平乐脚步一顿，神色微变。

顾舟却在继续往前走：“人性就是这样，得到了，就会想要的更多。他们一定想永远留在姜家，最好姜家的一切都是他们的。可是这些东西毕竟不是他们的，他们要怎么做呢？”

姜平乐蓦地有点恐慌。

她跑过来找顾舟，不是想问吴表哥打晕了那位永平侯府小公子的事情吗？吴表哥偷了人家的玉佩，爹害怕永平侯府找过来，她做梦梦见爹和吴表哥蹲了大牢……她是想问这件事情的，想问问怎么才能让吴表哥离开他们姜家。

怎么说着，顾舟居然说到了这里？

姜平乐还想阻止顾舟说下去，可是还没开口，就再次听到顾舟慢悠悠的声音，仿佛事不关己……

“对了，姜家没有儿子。吴表哥会不会想到，如果他娶了你，他们就可以继承姜家，永远留在姜家了？可是要怎么娶你呢？不仅要获得你父母的好感，还要获得你的好感……”

姜平乐顺着他的思路，不可思议的想到前些年，张姨母确实虚虚实实的跟娘提过这件事情。

那时候吴表哥还下定决心要减肥，成天穿的跟个孔雀似的在她面前晃。

可姜平乐不喜欢孔雀，她只喜欢顾舟。

后来吴表哥放弃了，身体越吃越胖。

顾舟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如果这条路行不通的话，是不是还可以换一条路。比如……过继，让吴表哥真的成为姜家的儿子……”

又说对了，这几年，娘说过好几次要将吴表哥过继，改姓姜。爹似乎也不是很反感，如果真的过继成功，好像是皆大欢喜的。

就连姜平乐之前也觉得，吴表哥对她爹娘很好，若是爹娘老了有他照顾，她也可以放心不少。

此时听到顾舟说这种话，仿佛在说吴表哥和张姨母这么多年做了这么多的事情，全都是计谋，只是为了继承姜家的财产一样。姜平乐仿佛第一次认识这样的顾舟，不敢置信的反驳：“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张姨母对我爹娘那么好，亲手给我娘做衣裳，还给你做过呢，你忘了吗？我爹娘生病的时候，她寸步不离的照顾。还有吴表哥，虽然跟你不太能处得来，可他是真心对我爹娘的啊。若是过继成功，想来我爹娘也是很高兴的吧！”

姜平乐简直越说越生气，甚至还说到了：“你居然这么揣测吴表哥和张姨母。那照你这么说，你现在说的事情，是不是也是针对他们？是不是也是不怀好意的想将他们赶走，然后继承我们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