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平乐陡然惊醒过来。

她抬起眼，原本是想偷看一眼顾舟，却发现他正在盯着她瞧。

床榻间光影黯淡，他的眸光却璨如星辰。

姜平乐又飞快的低头，她察觉到自己心脏扑通扑通的跳，轻轻吐了口气，闭上眼睛说：“你告诉了我这么多的事情，怎么不问问我和江公子的事？”

顾舟：“……”

所以今晚是打算将所有过往都揭开吗？

他灼灼的眸光稍微黯淡了下，江则延的事情，他其实知道。

顾舟上辈子是猝死在任上的，无父无母无妻无子。

大概唯一真正伤心的，就是他一手辅佐出来，看着长大的小皇帝了。

丧礼虽然大办，吊唁的官员也很多。顾舟只是没有想到，江则延也会来。

他是晚上来的。

那个时候的江则延也是一个小老头，不复年轻时候的英俊潇洒，杵着一根圆木拐杖，颤颤巍巍的走进了灵堂。

他坐在磕头的蒲团上，跟顾舟说了许多的话。

其中就包括——

小老头江则延杵着自己的拐杖，抖抖索索的指着他的棺椁，气的大骂：“我就不明白，你这人到底哪里比我好？别的也就罢了，就说当年的平乐……”

他顿了一下，继续骂：“论当官，我们俩半斤八两，你是探花，我也是进士出身。而且我的出身甩你十八条街，论长相，当年的我也是英俊潇洒，不比你……你当年长得也不错，反正没我英俊。”

这不要脸的发言差点气的顾舟从棺椁里爬起来。

话音一转，江则延声音低落了下去：“我当年让她嫁给我，她不同意。我虽然救了她，也不好逼迫她。只是我没想到，她居然选择了帮你，帮你也就罢了，她还因为你进了庵堂。你说说看，你对得起她吗？她身体本就不好，在庵堂那种清苦的地方修行，这才早早过逝……”

顾舟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清楚自己死去后灵堂里发生的事情。

但此时想起来，他只觉得心脏紧了紧。

耳边传来姜平乐犹豫的声音：“我跟江公子，我们其实……”

顾舟没让她说下去，急促的开口：“我知道。我知道你们之间什么都没有。”

看姜平乐一脸愕然，顾舟别过头，缓缓说：“是江则延告诉我的。”

姜平乐茫然起来：“他……他不是……”

顾舟笑了笑：“他当然不会亲口对我说这个，他以为我没听到，谁知道我正好听到了。”

姜平乐默了下，原来是这样。她犹豫着开口：“他今天到我家来，你生气了吗？”

想起今日江则延一身白的跑到姜平乐的闺房，顾舟就来气。

确实有些生气，只是想起刚才脑海中闪过的画面……江则延杵着拐杖指着他的棺椁，多年后仍然气的不轻的，颤颤巍巍的样子，顾舟突然就不气了。

若非真的上心，也不至于一直放不下。

况且当年确实是江则延把姜平乐救回京城的，在这一点上，当感谢他。

顾舟摇摇头，“现在不生气了。不过以后在官场上，还是不会放过他。”

夜色已经很深了，姜平乐靠在墙壁上，不自觉打了个哈欠。

她刚伸出手，那只手就被顾舟抓住了。

顾舟看着她，目光专注，眼都不眨：“还有一件事情想问你。当年在那件事情上，你为什么要帮我？”

哪件事情？

姜平乐看着顾舟的眼神，突然就不犯困了。

明白他说的是在御前，替他洗清污名的事。

姜平乐垂眸，用极轻的声音说：“大概是……愧疚吧。”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但姜平乐自问，她其实不了解顾舟。

成长的过程中，那个小时候聪明又可爱，喜欢跟着她，默默照顾她的小男孩好似不知不觉就长歪了。歪到什么样子了呢？她一度以为他什么也不会，就只会打架和说谎。

因为他身上经常有伤，问他的话，他也不说。反而眼神越发的阴鸷，像个养不熟的小狼崽子。

什么时候变成这样子的？她也说不清楚，好像一年一年过来，就这样子了。

姜平乐很惆怅，一心想把他拉回来，想让他变回小时候那样。小时候多好？

但拉不回来，她每次带着好心去找他，都是以争吵而告终。

这样子的顾舟，她真的觉得很陌生，不敢相信他怎么就长成了这样。

直到顾舟离开姜家，姜家出事，吴齐和张姨母的事情暴露……她那时候找了很多人，打听了很多事，几乎学堂里每一个人都被她追问过，还有姜家的每一个下人，都被她拎出来问。

还有监狱里的吴齐，她那时候对吴齐说，如果他不老实交代，她就把他扔在监狱里，不会救他出去的。

信以为真的吴齐把什么都交代了。

那个时候她才知道，原来这么多年顾舟受了很多苦，而她居然一直在误会他。

还以为是他变了。

确实变了，只是所有的变化都是有原因的。

爹娘被迫离开安南县的时候，心里都很愧疚。姜平乐就更愧疚了，后来知道顾舟不仅平安，还活的很好，他们一家人也觉得不应该再去打搅他。

直到……

被江则延救回京城，看到他被党派攻击。

姜平乐觉得她应该做点什么来弥补一下愧疚，不能让他们继续泼他的脏水。

她就站了出来。

哪怕是后半辈子青灯古佛，反正她孤身一人，在庵堂里度过没什么不好的。

从回忆里抽离出来，姜平乐发现顾舟正在拉着自己的手，他盯着她的脸看的十分认真，唇瓣动了一下，问：“那么现在嫁给我，也是因为愧疚吗？”

房间里龙凤蜡烛燃烧过半，大红的被面上，绣的是精致的鸳鸯戏水。

姜平乐忽然感觉呼吸一滞。

他眸光里映上了她的影子，四周寂籁无声，只有他们两个人坐在喜床的一角互相凝视。

安静的连心脏跳动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一下一下的，比平时要急促的多。

姜平乐偏了一下头，不敢直视他的眼神，“不是。”

顾舟突然伸手扳过了她的脸，再次出声：“你看着我说，我才信。”

姜平乐垂眸，被他扳过脸慢慢的将眼皮撑上去，她的脸距离他的特别近，姜平乐感觉自己的脸颊都烧了起来。

一定要这样吗？

她感觉自己有点无所遁形，有点羞怒：“不是，我就是想嫁给你，只想嫁给你。”

顾舟唇角不自觉弯起，突然伸手将她整个人都抱了起来，拖到了喜床中央。

“那好。”他倾下身体，目光灼灼的盯着她，“反正，我不会给你后悔的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