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男孩儿抬头,极为认真的看了刑如意一眼,然后从背后拿出一个布袋子来,递给她:“我要帮姐姐买胭脂!”
刑如意开店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碰见有帮姐姐来买胭脂的。所以,她用手轻轻的将那个布袋子推了回去,看着小男孩儿的眼睛轻柔的问他:“你要帮姐姐买什么胭脂?”
小男孩儿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
“那让你的姐姐自己来好吗?如意姐姐可以推荐最适合她的胭脂。”
“我姐姐——”小男孩儿抬头看了刑如意一眼,立马哭了:“我姐姐她……她……她来不了了。呜呜……呜呜……”
“别哭!别哭!告诉如意姐姐,你姐姐她,为什么来不了了?”
“我姐姐……我姐姐她……她被我给害死了。”小男孩儿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揉着眼睛,一边还不断的在抽泣着。刑如意没有哄孩子的经验,身边虽有一个殷元吧,可那个小魔头完全可以自我生长,除了要求她三不五时的煮个鸡腿外,基本没有需要她这个娘亲的时候。因此在面对小孩儿的哭泣时,刑如意有些手足无措。看了看头顶上的大太阳,又看了看街面儿上来来往往的不断注视着这边的行人,低头将小男孩儿从侧门带了进去。
等小男孩儿伤心够了,吃了东西,又喝了水,刑如意这才弄清楚前因后果来。
小男孩儿的家,在城外二十里处的李楼村,他叫李桐,有个姐姐叫李眉,上个月刚满十六岁。婆家许了邻村,也算是门当户对,双方约定好了,等到中秋一过,对方就来迎娶姐姐过门。
“姐姐成亲是好事啊,虽然年龄小了点儿,可毕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难不成你这个当弟弟不愿意让姐姐成亲?”刑如意好笑的看着李桐,谁知李桐竟默默的摇了摇头。
“姐姐要成亲,我自然是高兴的,可是姐姐却不高兴。”
“为什么?”刑如意不解:“难不成你姐姐瞧不上那户人家?还是你姐姐另有心上人!”
“都不是的!”李桐抬起头,看着刑如意的眼睛:“那个人,我姐姐见过,可就是因为见过,她才会不开心,不高兴。姐姐说,我的未来姐夫人很好,也很厉害,他是十里八村有名的能耐人,可就是因为这个未来姐夫太好了,所以姐姐才担心,担心我这个未来姐夫会不喜欢她。”
“为什么?倘若对方不喜欢你姐姐,也不会叫了媒人去你家里提亲!”
“我爹娘也是这么说的,可姐姐就像是听不进去的一样,整天对着镜子发呆。”李桐说到这里,眼睛忽的一亮,指着自己的右边脸颊说:“我知道姐姐为什么担心了,也知道她为什么整天对着镜子发呆。因为姐姐跟别的姐姐不一样,她脸上有一颗疖,虽也看过大夫,可总时好时不好的。姐姐她是担心,自己成亲的时候,那颗疖还在,到时候未来姐夫会嫌弃她。”
“如果因为一个人的相貌就嫌弃对方的话,那么你这个未来姐夫也不怎么样?不过我相信,他既让父母到你家提亲,想必也是见过你姐姐,甚至暗中打听过你姐姐的,所以这些担心完全没有必要啊。”
“可是姐姐她在意!”李桐低下头:“姐姐听人说,洛阳城里有一家如意胭脂铺,掌柜很厉害,她做出来的胭脂水粉,不光能让人变得好看,还能治病。所以姐姐每天天不亮就起来打鱼,然后带到城里来卖,辛辛苦苦攒了许久,才攒了这许多的银子。原本,她是要来买东西的,可我突然间想要吃邻村大叔做的那种甜糕,就拗着姐姐让她帮我去买。”
李桐的头越来越低,隐隐的,又有了抽泣声:“姐姐很疼我,从小到大,只要是我想吃的,我想要的,无论多辛苦她都会满足我。
我还记得小时候,姐姐跟着爹娘去打鱼,我就站在村口的小路上等,姐姐出现的时候总会给我带回来许多新奇的小玩意儿,有时是几只泥鳅,有时候是一条很大的黄鳝。回到家,姐姐还会把这些东西做成美味的菜肴,她让爹娘吃,让我吃,可她自己从来都不舍得吃。
可是姐姐在去邻村买甜糕的路上,失足滑进了河里。那条河,平日里是不深的,河上是两个村子自己架的小桥,木头做的。因为走大路的话,还要绕很远很远,所以平时,两个村子走动都在桥上过。可是没有想到,前一天的时候,河水涨了,木桥上又生了许多苔藓……姐姐她一定是过桥的时候,不小心滑进去的。村里的人都说,姐姐她怕是已经沉在了河底。我爹娘也寻人去找了,可找了一夜都没有找到。我知道,都是因为我,如果不是我拗着姐姐,非让她去给我买甜糕,她就不会……不会死了!”
李桐抽泣着,反复多次,才将那个“死”字说出来,看的出来,他自己也十分不愿意提及那个字,仿佛只有这样,心中的懊悔才会少一些。对于这样的一个小孩子,刑如意又能说什么呢?她轻叹了口气,摸了摸李桐的头。这一次,李桐没有闪躲,或者说他还沉浸在自己的伤心中,压根儿没有察觉到刑如意摸了他的头。
“所以,你偷偷的瞒着你爹娘,带着姐姐攒下的银子来帮她买胭脂水粉,对吗?”
“对!我想帮姐姐,完成她的心愿。”李桐再次将那个布袋子拿了出来,举到刑如意跟前:“如意姐姐,你能卖给我姐姐胭脂吗?可以让她变漂亮,不会再长疖的那种胭脂。”
“不可以!”刑如意摇摇头,看着李桐失望的眼睛:“你既知道如意胭脂铺,也应当知道如意姐姐这里的规矩,姐姐的胭脂,是只卖给适合它用的人。”
“我知道了。”李桐用力的擦擦眼角:“因为我姐姐死了,所有就算我拿再多的钱,你都不会卖给我。”
“不是的!哎,李桐——”刑如意看着李桐决然离开的背影,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怎么这孩子都不听人把话说完的。”
李桐一边唤着姐姐,一边将那个装有银子的布袋子紧紧的捂在胸口,然后撒开腿,拼命的朝城外跑去。直到跑到河边,他的脚步才慢了下来。
李桐想着,姐姐她一个人待在水底一定很寂寞。
李桐想着,村里的阿嬷给爹娘说,被淹死在水里的人,死后是要变成水鬼的,而变成了水鬼,就要永远待在水里,忍受水的冰冷和刺骨,除非有一个人,愿意当这个水鬼的替死鬼,她们才可以转世投胎。
李桐不知道阿嬷说的话是不是真的,但他看见爹娘在偷偷的哭。
李桐想着,如果他自愿成为姐姐的替身,如果他自愿代替姐姐待在水里面,姐姐她是不是就可以活过来,至少她可以去投胎,可以不用永远待在水里了。
李桐那么想的时候,他的脚已经踩进了河水里,刑如意悄无声息的走到他身旁,看着平静的河水问:“李桐,你想找你姐姐吗?”
“你知道我姐姐在哪里吗?村里的大叔大娘,还有阿嬷都说,姐姐死了,就沉在这条河里,可是爹娘说,这河很大,就算我们找也不一定找的到。”
“那些大叔大娘还有阿嬷们说的话,不一定都是正确的。至于你的爹娘,他们伤心过度,自然也会说些泄气的话。可是李桐,自己没有努力去找过的人,你又怎么会知道是找不到的呢?”
“可我要怎么去找?水里,还是岸上?”李桐看着刑如意的眼睛,那双眼睛里居然泛着幽蓝的光,就像天晴时夜空的颜色。
“我这里有一块玉,叫寻人玉,你只要带着它,跳进水里,就能够找到你姐姐了。”
“如意姐姐,你……你说的是真的吗?”
“你若是相信我,那就是真的,你若是不相信,那就是假的。寻人玉,我已经给你了,至于你自己的姐姐要不要找,那可就不是我能管的事情了。”刑如意用手遮着,看了看头顶上的太阳,自言自语的说:“这么大的太阳,都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跑这么远!真是越来越爱管闲事了,难不成,我真的老了?”
无视着李桐的目光,刑如意从口袋里掏出莫须有给她的那面镜子,对着镜子捏了捏胶原蛋白满满的脸蛋,心虚的说了声:“果然,十几岁的容颜再好,也架不住一颗二十来岁心的苍老。”说罢,刑如意自顾自的走了。
李桐看看刑如意的背影,又看看手中墨绿色的寻人玉,没有犹豫的,“扑通”一声跳入水中。
水很凉,比他能够想象到的还要凉,而且水里很黑,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个黑夜都要黑。李桐感觉自己的身子再往下沉,然后头很痛,也很累,渐渐的他闭上眼睛,睡着了。
等再次醒来,冰冷的感觉没有了,黑暗也不存在了,他躺在姐姐怀中,而姐姐温柔的看着他:“怎么又偷偷跑出来了?爹娘知道吗?小心被爹娘看见打你!”
“姐姐,对不起!”李桐看着姐姐熟悉的面孔,又开始抽泣:“是我不好,是我任性,是我总要姐姐帮我去买东西。不管是天刚蒙蒙亮,还是天已经晚到看不见路了,我从来都没有理会过姐姐的心情,担心过姐姐那个时候出去,会不会危险。”
“没有关系的,因为你是弟弟,我是姐姐啊。当姐姐的,不都要尽量满足弟弟的心愿吗?”姐姐轻轻的将他扶起,微笑着对他说:“只可惜,今后的那些事,姐姐都不能帮你做了。小桐,你是男孩子,一定要坚强起来,快快长大啊。”
“姐姐,我想你,我好想好想你!”眼看着姐姐要转身离开,李桐连忙用手拽住她:“不管你去哪里,都让小桐陪着你好不好?或者,你跟小桐一起回家!小桐长大了,从今往后,姐姐的事情,小桐来帮你做!”
“小桐!”
“小桐!”
“姐姐!”
“姐姐,跟我回家!”
“姐姐?”李桐睁开眼,发现他和姐姐都躺在岸边的草丛中,而姐姐和他的手紧握在一起,手中还握着那枚寻人玉。
“快看!快看!李家的这对姐弟居然活过来了!”
“真是老天保佑啊,溺水都整整一夜了,居然还能活过来,真是菩萨保佑!菩萨保佑啊!”岸上打捞的村民,也都一个个议论起来。
“小桐,姐姐没事了!姐姐真的没事了!”李眉紧紧的拥着弟弟。
她隐约记得,她失足落了水,变成了水底的孤魂,是小桐找到她,并且强行将她从水底拽上来的。昏迷前,她曾迷迷糊糊的瞧见一抹绿光。想到这里,她低头看了看两人的手,李桐手里握着的是一块墨绿色的玉,可那玉闪了闪就碎了。她手中,握着一个小圆盒,上面写着孙仙少女膏。
“是胭脂膏,如意胭脂铺里的胭脂膏,是给姐姐用的。”李桐指着那小圆盒上的如意图案:“可是这东西是怎么来的?如意姐姐她,分明就没有要我的钱啊。”
李桐摸出湿漉漉的布袋子,银子都还在,一文都没有少,而且还多了一张写在锦缎上的信,信中写明了孙仙少女膏的用法,还说此膏具有清热解毒、活血化瘀、润肤白面的功效,只要李眉坚持按方使用,就能够去掉脸上的疖,做一个美丽的新嫁娘。信中还说了,这孙仙少女膏是李桐为她求的,分文不取,当是送给她的贺礼。八壹中文網
李眉看完,眼睛一润,对着李桐说了句:“小桐,姐姐谢谢你!”
远远的,刑如意咬着甜糕,依在狐狸怀中,满怀幽怨的看着那群人说了句:“赔大了,这次真是赔大了。一文钱没有赚,还贴了一块儿冥王给的牌子和一盒孙仙少女膏。不过这甜糕还蛮好吃的,殷臣司,你以后每天都帮我买好不好?”
“好!”狐狸应着,张嘴在甜糕上咬了一口,温润的舌尖正好舔过刑如意的唇。嗯,的确很甜。
“殷臣司,这是最后一口!最后一口!”刑如意野蛮的揪着狐狸的衣襟,恶狠狠的命令道:“你给我吐出来!”
狐狸邪魅一笑,指了指自己的嘴巴,以腹语道:“想吃,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