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睡醒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时分了。
微微睁开眼眸,看见雪白的天花顶,天花顶上有几个黑色的斑点,似曾相识。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里应该是学校的医务室。
我感受到自己的手正输着液,侧目,便看见了顾北辰正坐在房间中另一台病床上,盘腿拿着手机在玩,病床床头的窗没有拉起窗帘,逐渐落下的太阳所照射出来的阳光是倾斜的,午后的阳光就这般倾斜且直直地照在他的身上。
金灿灿的几米阳光轻盈地搂抱着顾北辰,他的那短短的黑发仿佛镶嵌了颗颗夜明珠。
他垂着脑袋,全神贯注地盯着手机屏幕,肥肥的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点着。
可能他察觉到了我的注视,他的手指一顿,抬起了头。
“还有哪儿不舒服?”他放下手机,走了过来。
我冲他笑了笑,想要开口说话,发现自己的嗓子像是被火烫伤一般难以开口。
他眉眼蔚然:“口渴?”
我点头。
他便出去,倒了杯热水回来,与他一同进来的还有那位许久不见的校医。
顾北辰将那杯水放在旁边的柜子上,扶着我坐了起来。
校医拿着手电筒过来:“张开嘴。”
我乖乖的张开嘴。
“嗯,好的差不多了,待会点滴输完了,你们就去上课吧。”校医收起了手电筒。
站在一旁的顾北辰语气老气沉稳地问:“她要不要休息两天?”
校医瞥眼看他:“不用。”
“她差点烧坏了脑子,真不会影响上课?”
“那只是差点。”校医怼道:“你这话说得,这么盼着她脑子烧坏?”
顾北辰哑然。
我憋笑。
校医看了看点滴后,望向我:“你的嗓子发炎了,前段时间没少吃上火的东西吧?这一次发烧就把你身体的火气都逼出来了,我待会在退烧药里加点消炎药,这些药吃起来,会使人昏昏沉沉,多多少少会影响你上课。”
我正欲开口道谢,顾北辰就抢先一步问:“那她的嗓子什么能好?过两天就是迎新晚会,她是主持人,一整晚都得说话。”
对于他这个问题,我略感吃惊。
这几天没有去排练,我都把这迎新晚会的事情都抛之脑后了,没想到他倒是比我记得牢。
校医沉思了一会,道:“应该能好,只要多喝水,按时吃药,吃点清淡的食物,喝茶倒是可以很快驱除喉咙里头的痰,好的也比较快一点。”
“还有什么要注意的?”
“让她多运动,早睡,别熬夜,最近天冷,衣服多加一件,别顾着美,就受寒受冻的。”
顾北辰连连颔首:“嗯。”
“你们在一起多久了?”校医笑意深深。
我脸上浮起红晕。
难不成我跟顾北辰在一起的事情,在这江北一中是人人皆知了?
顾北辰丝毫没避嫌,直言道:“一个多月。”
“还是甜蜜期啊。”校医走到顾北辰的身旁,一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老气横秋地说:“你们年轻人啊,相处两三个月,就以为能够走一辈子了,等你们老了,就算粗茶淡饭在一起二三十年,也未必能够真的走到白头。”
闻言,我觉得喉咙更难受了,像是有什么比那口痰还要堵着喉咙,让我哽咽不能言语。
顾北辰的脸也顿时覆上了一层寒霜。
校医依旧笑着:“你们到底还只是年轻人。”
顾北辰不言,我不语。
校医用劲地勒了勒顾北辰的脖子:“你这小子,听说你最近要减肥啊?你可别过几天就来我这里报告,我可忙得很。”
顾北辰抖了下肩膀,将校医的手给抖掉了:“不需要你了,你先出去。”
“好,不妨碍你们的两人世界啊。”
校医虽是面带微笑地说出来,可我总觉她这话里都是带刺的。
记忆里,我应该没有得罪这个校医吧?而且,感觉这校医跟顾北辰的关系颇好,不至于会说这般难听的话。
最令我疑惑的是,假若有人这样说顾北辰,他就会跟条疯狗一样反咬过去,如今,他也只是淡然地把校医请出去。
也许,可能是校医平常在他打篮球晕倒后要负责他性命的一个人吧。
校医出去后,顾北辰拉来一张凳子,坐在床边:“喝水。”
我侧目瞟了那杯仍是热气腾腾的开水,艰难地挤出一个字:“热。”
顾北辰那剑眉不经意地一蹙,伸手拿起那杯热水,一个劲地吹着。
看见他这温柔的举动,我的心就砰砰直跳。
“凉了点,慢点喝。”他把那杯水放进我的双手里头。
我握着那杯开水,着实喉咙不舒服想润润嗓子,便小心翼翼地端起来喝。
开水没那么热了,我喝上了两口,就问:“你背我过来的?”
他抬眼,没说话。
我当他是默认,笑着继续问:“昨晚,我好像梦见你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梦,你昨晚去了酒店还是又回来宿舍找我了?”
“叫你跟我去酒店洗澡,现在生病了,不是该后悔?”他反问。
“不后悔。”我笑着:“病了也好,至少我们不会吵架,我昨晚还梦见你跟我闹冷战。”
“傻,梦都是相反的。”
“那我好像听见你背我的时候,说了很多很多的话,我还想问你说了什么,原来也是梦啊,也难怪,你平常哪有聒噪的时候。”
“嗯。”
“你在这里守了我一天?”
“正好是周日,闲来没事。”
“那你吃饭了吗?”
顾北辰看着我,淡定地回答:“吃了。”
他的话音刚落,他的肚子就传来了咕噜咕噜的声响。
我拧眉:“我也饿了。”
“我去买饭,你再睡会。”他起身,扶着我重新躺下后,就出去了。
顾北辰离开没多久,校医捧着一杯香飘飘奶茶进来。
我用手撑着床,坐了起来,基于之前的称呼不当,这次改口称她:“姐姐。”
她一听,眼睛就笑弯了,露出皎洁整齐的白牙:“难得你还能说得出话来,扁桃体发炎都这么严重了,应该不是发烧才出现的症状吧?”
“嗯,前几天确实感觉嗓子不大舒服。”
“你们年轻人啊,就是不在乎一点小病小痛,非得严重了才来看医生。”
“因为年轻,不知道那小病会隐藏这么严重的病,以为过几天就会好了,以后,我会多多注意的。”
校医瞥了瞥我,喝了口奶茶,目光瞟向窗外那片银装素裹的世界:“听说,你叫林鹿?”
“姐姐不是早就认识我了吗?”我被她这么一问,有点蒙。
貌似她之前还拜托过我要我好好照顾顾北辰的。
“找我的病者那么多,我脑子里光填着病理医学知识,哪有空隙去记每一个病者?”
“说的也是。”
“不过你的样子,我倒是很印象深刻,就是看见了你,想不起名字来而已。”
我嫣然一笑:“姐姐,我叫林鹿,林深时见鹿的林鹿。”
她的唇角微扬:“你的名字倒是挺有诗意。”
“那姐姐呢?”
“我啊,小辰那小子没告诉你?”
我茫然地摇头。
她轻笑:“对于那小子,你了解多少?”
“不多。”我不禁心慌。
宫赤司也曾问过我这样的问题,可我面对宫赤司并不觉的有任何的心慌,大概是校医年纪比我大,经历比我多,潜意识里,我将她当做了长辈或者老师吧。
校医姐姐又喝了口奶茶,沉默了一会,徐徐道来:“很巧,我的名字也很有诗意,出自张潮的《幽梦影》,听说,你的语文很好,可看过这本文集?”
我尴尬地摇头。
果然是书到用时方恨少啊!
“春听鸟声,夏听蝉声,秋听虫声,冬听雪声,白昼听棋声,月下听萧声,山中听松声,水际听唉乃声,方不虚此生耳,我出生于夏天的炎日,小辰他外公就给取名为夏蝉。”
顾北辰他外公给她取的名?
我看着她:“夏姐,你不会是胖子,不是,顾北辰的……”
“就如你所想,我是小辰的小姨。”她又喝了口奶茶,眉眼秀气:“小辰告诉过你,他母亲的事情吗?”
“不多,我只知道,她已经驾鹤仙去了。”我尽量把话说得好听一些。
“呵呵,驾鹤仙去,没人会这么说的。”她满含笑意地扭头来看我:“你倒是跟姐姐长得很像。”
“啊?”我略有些愕然。
她确定不是在咒我吗?
“我们家是书香世家,姐姐是个文采绝伦的才女。”她再次放眼窗外,眸光有些彷徨:“可惜,天妒英才。”
自己不清楚顾北辰他母亲的事情,却又很想从夏蝉的口中得到一星半点有关于顾北辰的过去,我便洗耳恭听,如此就如她方才所言“方不虚此生耳”!
“你猜我姐是哪个季节出生的?”
“冬天?”我怯怯地问。
她忽地大笑:“林鹿,你怎么会猜这个季节?通常,别人都不会猜这个季节,都会猜春天啊,夏天啊,秋天啊,冬天万物皆眠,看着冷清,觉得这个季节不好,不过呢,我姐就是寒冬腊月里出生的。”
“所以,胖子,噢,顾北辰,他母亲叫夏雪?”
“哈哈,这倒不是。”她将奶茶放置在腿上:“这回你肯定知道,白居易的《问刘十九》。”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当然可以。”她举起奶茶要与我对饮。
我忙不迭端起旁侧凉了的开水与她干杯。
她仰头,将剩余的奶茶一饮而尽:“你的才气倒是极佳。”
我喝了口开水,不语。
“听我妈说,她生我姐的时候,由于天气太冷了,我爸邀了几个友人来家中,喝点小酒,吟吟小诗,不料,我爸刚吟诵到这首诗,我妈就胎动要生了,就给我姐取名为夏晚来,估计是我姐听了太多我爸吟诗,所以文气深厚,不似我,光耳朵灵,就拿着听诊器给你们听心跳去了。”
“一文一理,挺搭。”我评点道。
“我原先不是学理的,我姐走了之后,我才半途弃笔从医。”
“夏姐倒是跟鲁迅先生反着来。”
“所以嘛,我混的没鲁迅好。”她笑着。
“时代不同。”我安慰道。
她眼前一亮:“你这话倒是实在啊!本以为你就是千金大小姐,没想到你倒是有才有见识啊,小辰那小子眼光不错啊。”
我干笑。
“我姐也就小辰一个儿子了。”她叹然道:“偏偏,我家就是秀才太多,没个兵将出身,身子骨差的很,恐怕家里健全人就我一个了。”
听她这话有点悲伤,我不好插话。
“我姐天生的血液病,这种病很难根治,发病是突然之间的,病状一般都是隐匿很久,所以我们家里的人都不知道,包括我姐走了也不知道自己原来有病!”她眸底涌起伤感:“我姐死了,医生以为是产后大出血所致,我不信,我明明看见我姐生了小辰,好好地活了两年,关大出血屁事!都是庸医!”
我顿觉有些忧伤:“所以你才去学医?”
“这是一个原因。”她低头凝视那个空空的奶茶杯子。
许久,她望向我:“另一个原因是,血液病可以遗传的。”
我的瞳孔猛地放大,内心尽是惴惴不安。
“你可知道,小辰为什么会是那么胖?他家可是世代军人出身,就连他爸年少也当过几年兵,就只有他,学了姐姐。”她冷冷一笑:“那样文酸。”
我都不知道顾北辰他家原来是当兵的,还以为也是做生意的,而且,我觉得这个世界上胖子很多啊,多他一个也不稀奇,只是我有时候感到奇怪,顾北辰不像那种好吃懒做之徒,要是他有毅力的话,减肥健身定然不是难事。
但,我只能往好的地方想去,别的,不敢妄自揣测。
也许,顾北辰他爸为了补偿儿子的缺少的母爱,才会将他养的肥肥白白吧?
应该,就是这样。
我努力地用各种好的方面去考虑。
“吃得好,长身体,不都是这样吗?”我脸上笑的有些牵强。
“不是。”她一语封缄。
我不知所言,心里有个空洞越来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