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凝头一次见到宇晔,是在百花宫里,那时后,白凝既不是白凝,也不是泌蕖,只是一个没有名字的莲花小妖。
那帮无名妖友之间都是直呼本身的名字,就像白凝,就是被莲花莲花的叫,其中有几个自命有些文化的,便会给自己取个名字,只是白凝没有,因为她发现凡间的人名字都是父母取的,自己总不能当自己的父母吧?后来意识到自己真的没有父母,那也不能永远被人莲花莲花的叫,你想,世间莲花这么多,怎么知道叫的是哪朵?于是,她暗暗下决心,今后谁给她取了名,女的她就认娘,男的她就认爹。
然而,小莲这个名字却是宇晔取的,但宇晔年轻英俊的模样,白凝实在没法令自己认他做爹,可白凝还是对他有了爹一样的依赖感,这种依赖感就造成了她在情劫中的惨败。
只是事后想想,小莲这么个没有艺术含量的名字,分明就是他随口一叫的,她当真是自作多情了。
不过这情劫,还要从头开始说起。
那个时候,白凝在一次下山游历中,腾云途经虚冥碧渊,恰恰遭遇一股翻涌而上的浑气,原本这浑气也奈何不了她,偏生那时她浑浑噩噩睡眼朦胧脑袋不是很清醒,这也就罢了,那时候还不知从何处冒出来一只丑陋无比的青虫,白凝最怕这些恶心扒拉的生物,惊得腾得跳了出来。于是乎,在诸多内因加外因结合在一起后,白凝坠下了虚冥碧渊。待她转醒时,便已被一股股乱窜的浑气推至了凡间的明荒山,一身仙气以及记忆皆被这股浑气牢牢得封住了。
自此,白凝就成了一只在明荒山间清泉中修炼成形的没有名字的莲花小妖。
后来,白凝回忆起这等旧事,也只能感叹:唉,那时我便应该意识到了啊,这般运道,必是遇劫的先兆了么!
作为一只莲花小妖,白凝同诸如鲤鱼精、桃妖、杏妖之类的一系列小妖精逍遥了一百年。在这一百年里,白凝充分享受了如新生儿般的无忧无虑自由快活。然而,这种日子也就只持续了一百年,百年后,白凝的情劫拉开了新的篇章——白凝来到了百花宫。
原本白凝是没有资格进百花宫的,百花宫里来往的可都是花仙,从来不接待花妖,然而在那年百花宫举办百花宴时,白凝按捺不知自己蠢蠢欲动的心,和桃妖杏妖结伴偷偷溜了进去。
只是小妖终究是小妖,一身妖气在百花宫里无处遁形,没过多久她们三人就听见背后传来冰冷的女音:“尔等小妖竟敢擅闯百花宫!”
三人闻言吓得身子一震,随即落荒而逃,逃跑中,三人便跑散了。
好巧不巧,原本以宇晔的身份,是不会出席百花宴的,然而恰巧那年宇晔去丛荒山镇压凶兽时,百花宫帮了个小忙,因此那年的百花宴宇晔出席了。
好巧不巧,落荒而逃的白凝慌不择路,随便找了个房间就躲了进去。
好巧不巧,那个房间就是宇晔歇息的客房,并且在白凝躲进去藏在床底没多久,宇晔就进屋了。
于是乎,白凝的情劫自此正式轰轰烈烈地开始了。
这就是所谓的机缘巧合,这就是所谓的命中注定,这就是所谓的无处喊冤的情劫……
宇晔是何等修为,当时的白凝又是何等修为,因此在宇晔进屋的一刹那,他就觉察到了白凝的存在。然而他不动神色地走至桌边,不动声色地坐下,而后不动声色地等待着白凝的下一步行动。
躲在床底的白凝等了又等也等不到什么动静,便想兴许进来的那人已经走了,只是自己没听见而已,否则怎可能一点声响的没有呢?因此,她就缓缓地、慢慢地、悄悄地从床底爬了出来,一直爬到一只靴子旁……
第一刹那,白凝惊恐地抬头。
第二刹那,白凝化惊恐为惊艳,因为在山间散妖群中她可从未见过这般精雕玉啄的脸。
然而惊艳之后,机灵的白凝顷刻间就意识到,麻烦大了,她被抓个正着了,应该即刻讨好眼前这人!
但她终究是词汇缺乏,黑眼珠子转了七八个弯也只能想到三月前她跑去凡间玩耍时听见一书生正念着:“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再难得!”
她知道这时是在夸人好看,于是乎,她赶忙笑靥如花道:“屋中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小妖难自禁!”
念完后白凝暗自松了口气,庆幸着好在她时常跑去凡间听私塾先生讲课,会改诗了,不至于成个文盲。尔后又偷偷想宇晔瞟了瞟,再瞟了瞟,企图从他脸上寻找喜悦之色,好让自己逃过一劫。
然而,白凝只看到,他眼角抽了抽,嘴角也抽了抽,不禁有些疑惑:此人莫非面瘫?唉,可惜了这好皮囊。
宇晔终究是天庭太子,应变能力挺好,没有应白凝的话做出一些过于失礼的举动,只是过了半晌后,清了清喉咙,将白凝上下打量了一番,道:“尔为何方小妖,在我房中鬼鬼祟祟作甚?”
白凝惊了,她夸得这么有文化,怎的还没讨好他?难道是因为他长得太好看,夸得人多了,对她的小诗不以为意?赶忙改变策略,眨巴眨巴大眼睛,硬是挤出几滴眼泪,带着哭腔道:“我……我只是对百花宴神往得紧,就偷偷溜进来了,谁晓得被仙女姐姐发现了,慌忙找了个房间躲起来而已,没有恶意的。”这个办法百试百灵,想当初她把乌鸦精小黑哥哥的鸟窝给捣鼓坏了,掉了几滴眼泪就把他的火气给熄了下去。
此次,天地可鉴,她句句属实,只是眼泪假了点。
果然,宇晔的语气明显柔了下来,“好了,既是无意,我也不追究了。”
白凝大喜,正想说些感激的话,他的后一句却让她飘飘然的心瞬间掉到了谷底,“莫要装哭了,起来吧。”
白凝想不通,为何在这个人面前,自己的一些法子怎的就没一个灵呢?
她慢腾腾从地上爬起了,慢腾腾得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讷讷道:“仙君……”
宇晔似乎并不想再同她纠缠下去,淡淡道:“回去吧,好好修炼,待到成了仙,自然能来百花宫。”
白凝又笑靥如花了,她乖巧的点点头,“仙君放心,我一定好好修炼!”尔后走出了门,心想这仙君真是好人,比方才的仙女好多了。
谁料她走出房间没多久,便撞上了方才发现她们的花仙。那花仙一把抓住她道:“好你个小妖,居然敢私闯百花宫,看我不把你打回原形!”说完就举手凝气要拍下去。
白凝吓得闭着眼拼命挣扎,还不忘哭喊道:“仙君!仙君救命!”
那花仙很是不耐地道:“哼,哪个仙君会来救你这小妖!”话音未落,就看见宇晔出现在了面前。
花仙慌忙放开白凝。白凝一脱开束缚,也不知是吓坏了还是怎的,就往宇晔怀里一扑,啜泣着,“仙……仙君……”还把方才的假眼泪现在的真眼泪一股脑儿全蹭到了宇晔的衣服上。
宇晔只是微微皱了皱眉,迟疑了片刻,抬手拍拍她的背,柔声笑道:“方才不是还古灵精怪的么,怎的现在就吓成这样了?”
“太……太子殿下,这小妖她……”那花仙看到这般情景,完全傻了,断断续续地也只能挤出这么半句话。
宇晔抬头,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尔既为仙,就应知仁德道义。”唬得那花仙颤抖着跪下身来,“小仙知错……”
宇晔也不再理她,低头继续对白凝哄道:“好了,莫哭,已经没事了。”
白凝这才抬起头来,入眸的便是宇晔温柔的笑容以及能溢出水的眼神,惑得白凝傻愣愣的。想来就是在那时候,白凝芳心暗许了罢。
“怎么,吓傻了?”宇晔笑道,连戏谑都这么温柔。
白凝这才回过神来,慌忙放开了宇晔,胡乱擦了擦全是泪水的俏脸,“谢谢仙君。”
宇晔轻笑,“好了,回去吧。”又转向那花仙道,“你送她出百花宫。”
那花仙岂敢不从,使劲点头。
白凝同宇晔的第一次邂逅就这样结束了。
倘若宇晔高大的形象没有在白凝心中印下深刻的烙印,倘若宇晔温柔似水的眼神没有把白凝的心化了,倘若白凝没有对宇晔念念不忘且决定奋力追逐,那么,她的情劫就能化解了。
只可惜,没有倘若。
尽管白凝是听到那花仙唤他太子殿下,也隐隐觉察到他身份不凡,然而此时的白凝涉世未深天真无知,自然不会有所谓的尊卑位阶之别。虽说在听先前逃回来的桃妖杏妖称天上的神仙都不大看得起妖时也有些不安,但到底宇晔温和尔雅的模样已深深的占据了她小小的心,几番权衡之下决定奋起追逐自己的幸福。
于是乎,白凝送了两罐蜜糖给灶神,央他在每年一度上天庭汇报人间状况时带上自己。那灶神瞧了瞧蜜糖,又瞧了瞧满脸期待的白凝,思索着天下灶神千千万,那日南天门外定然人多闹哄哄,自然不会有人注意到一小小灶神旁跟着个小妖,至于进不进得了南天门,那是这小妖自己的事了,便答应了下来。
自此,白凝的追夫生涯开始,尽管至今宇晔也没成为她的夫。
当然,白凝是进不了南天门的,若不是因为她天真无邪的笑容以及几罐蜜糖,想来守门的天兵会把她打下去了。好在白凝在上天之前,山里的土地告诉她:“你铁定进不了南天门,但有个法子叫做守株待兔。”
于是,白凝守着南天门这棵株,待着宇晔这只兔。
白凝是个认定了一件事就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人,所以守株待兔的过程,她很有耐心,耐心得可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南天门,以及经过南天门的神仙们,并且对每一个经过的仙君道一句:你能带我去见太子殿下吗?因此,没过多久,寂寞了许久的仙君们被一阵八卦之风吹得神清气爽,整个天庭都知道了南天门外有一个痴心的小妖默默地等待着太子殿下,只是,男仙们往往会对白凝一番感叹且哀怨为何她等的不是自己,而女仙们则会不屑地哼一句: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如此大的动静,宇晔要不知道也难了。作为一个文质彬彬温文尔雅修养极好众仙典范的仙君,自然不会对一个痴痴地在南天门外等待他的小妖不闻不问,至少得去一趟瞧瞧到底是怎样的小妖且劝她回去。
让白凝欣慰的是,宇晔尚且记得她。
那时宇晔刚来到南天门,白凝就飞奔过去,一把拽起他胳膊,使劲摇晃着道:“你终于出来了,我守株待兔很久了!”
宇晔瞥了眼周边忍笑忍得辛苦的守门天兵,不动声色地拂开白凝的手,轻轻咳了声道:“原来是你,找我有何事?”
白凝丝毫没有意识到他动作的疏离,本想说“无事便不能来找你了吗?我想你了呀!”可转念想到来之前土地仙教导她的话,便道:“我来报恩。”
“我不过是举手之劳,更何况你是妖,呆在天庭不合适。”
白凝不高兴了,好歹她也千辛万苦才来到南天门又千辛万苦才等到他,嘟嘟红唇道:“我不管,你救了我的命,我就要报恩!”
宇晔有些无奈地笑笑,顺着她道:“那你打算如何报恩?”只是当听到白凝的回答时,他就明白自己实在不该这样问,因为白凝脱口就道:“以身相许呀!”
这句倒不是土地仙教导的,只是白凝时常在凡间听一些戏文,在戏文里以身相许就是报恩中最常见的一种。
宇晔抬手揉了揉太阳穴,“你可知以身相许是何意?”
“当然知道,就是嫁给你喽!”
一旁的守门天兵不禁感叹:如今的妖界竟是这般开放?真是世风日下啊世风日下。
宇晔当真是无话可讲了,噎了半晌,方道:“莫胡闹了,回去吧!”
“我不!我就是喜欢你嘛!我要以身相许!”白凝抱紧了宇晔的胳膊叫唤着。
总之那日二人在南天门外纠葛了很久,最终在守门天兵将千年不变的木头面孔变成要笑不笑暧昧不清的神情时,宇晔终于投降,当然白凝不可能真的以身相许,不过也算是留在了宇晔身边,成了他的仙婢,哦不,是妖婢。
这事在当时的天庭也是掀起了轩然大波,上至天帝天后,下至看门仙童,无一不知一个痴情小妖千里迢迢来到天庭追求宇晔太子的事迹,感叹者有之,但更多的还是不屑,毕竟他俩一个高高在上一个渺小无名,怎么着也不会成为一对璧人。
对此事天帝不置一词,只当是自个儿儿子的一朵桃花,这小妖无论如何也是登不上台面的。
倒是天后在打碎了醋缸的焰璃的挑拨下有些不大乐意,但秉着母仪天下该有的温和得体,终究是不再多言了,只盼望着哪日那小妖有了自知之明早些离去。
事后白凝回忆起这段往事,想到自己那死缠烂打的劲,只恨不得挖个地洞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