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二小姐!”
泽兰气喘吁吁抱着个簿子跑进来:“这是今天报来的消息,管家使人都记在这上边了,小姐瞧瞧。”
洛小引打开簿子一看,只见上边第一页记道:
城东王记肘子王掌柜言,上午自家铺子里来的一个客人很像公子,此客人买了三斤肉后出门往北去了,约摸是去了城外山上烤肉吃。
城西蔡记布行蔡老板说,昨天有个来买布的男人衣着跟公子差不多,他派了伙计悄悄跟着那人去了下榻之处,发现男子住在潇潇馆头牌小金铃处,猜想公子是去了青楼。
城北顺亨酒楼的当家说……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原本洛小引威胁街坊邻居有关于洛无印的风吹草动就要立刻来将军府报告,是想着人多力量大,这样可以最大程度地不漏过任何一点哥哥的消息。可她忘了洛家于百姓而言是仇是敌,有谁会真的尽心尽力帮仇人?结果自然只会是火上浇油,趁乱添乱。
“告诉赵叔,让那些人都散了吧,没一点儿有用的,唉。”洛小引失望地合上本子,按着突突跳动的额头无奈想道,这件事她好像办错了。
泽兰应了声,遵照吩咐去传话。她人刚要出院子门口,又一道声音大呼小叫地喊着二小姐由远及近,一个精瘦人影急急奔来,差点和泽兰撞个满怀。
泽兰稳住身子,顺势把撞个趔趄的那人摆正,一看原来是大门迎送的小厮吉祥,训斥道:“出了什么事?慌慌张张的,像什么样子!”
吉祥支支吾吾说不清楚。
照理能在府门口迎来送往的小厮即便不是口齿伶俐,至少也该是能说得清楚话的,泽兰不记得吉祥平日里还有一着急变口吃的毛病。
吉祥想起什么似的拿出一张长形纸条,一端从中撕开,分别折向了正反两面。纸上边干干净净,什么都没写。
洛小引也出来了,看看纸又看看吉祥:“你拿纸做什么?是要方便么?茅厕在那边呀。”
四只眼睛盯着吉祥,他抓耳挠腮的不知道该怎么说,半晌也没憋出点儿有用的废话,只道:“哎呀小姐,您随我去大门口看看,一看您就知道了!”
洛小引和泽兰随吉祥跑到大门口,顿时被震撼了——
折成竹蜻蜓状的纸条蓬蓬堆成了一座小山,什么颜色的都有。五颜六色的纸条山占着地方,叫人无处下脚,已经几乎要把将军府的大门淹了。
管家赵叔头上身上狼狈地挂满了彩纸条条,活像棵红旗招展彩带飘飘的百年老树,正带着一拨家将把哄闹人群驱赶开去。奇怪的是,那些闹哄哄的百姓人手一把纸条,瞅准空当就往将军府里丢,家将们横起武器,呵斥他们不准再扔,可精兵利器再唬人,也吓不住随风飘进来的彩纸。
赵管家回头看到二小姐,忙请她先回去后院暂避:“这些人疯了,突然把纸往咱们府里扔,这么多纸头万一见了火星可是大麻烦!前院有老奴看着清扫,二小姐先回屋去吧。”
洛小引摇摇头,咔地捏响了拳头,咧出一个标准的恶犬坏笑:“没事,赵叔,谁敢放火我就把他摁到火里吃火烧猪头肉——不过我想先看看究竟是谁胆大包天,竟敢把妖作到我们家头上来?”
赵管家浑身一哆嗦,默默放下了拦小姐的手。
二小姐气场全开的时候,果然是很可怕啊……
洛小引出手果然不同凡响,三下五除二把拥挤在将军府前的人群吓得一哄而散。洛小引随手揪住一个獐头鼠目的干瘦男子把他拖到近前,刚把拳头在他眼前晃了一圈,还没言语威胁,獐头男就一股脑儿地全都招了:
“二小姐饶命!是一个紫衣服男的给了我们一人一文钱,让我们往你家院子里扔纸的!您您您老人家明鉴,我还没敢扔呢——”
“啪嗒。”
一个什么东西落到了洛小引头发上,正巧打了个岔。
那东西分量很轻,携着一缕细细的香气,就像是一朵被煦春和风吹落的玉兰花。
洛小引本以为又是纸蜻蜓,抬手拿下来一看,那却是一只叠得很精致的千纸鹤。
赵管家率先发现了树上背光站着的人影,大声吼道保护小姐。家将一齐兵刃出鞘,拉满弓弦,箭指立在树上看不清模样的不速之客。
洛小引随手松掉手里的瘦子,半遮着耀目的阳光向上望去。一瞬间这样像极话本中春花秋月的场景让她的胸口里也跑跑跳跳喧闹过去一些幻想,心都跳动得要比往常快了几分。
哪个少女会没有隐秘地期待过与英俊少年的美好相遇呢?
树上那人半张假面覆眉目,大好春光从他背后倾泻下来,丝毫不吝惜地铺洒了满院子。
他站在那么细的树枝上闲闲地嗑瓜子,一双金相玉质的手用来屈尊做这些事,竟也显得了一股奇异的恣肆洒脱,仿佛天生就有不论做什么都能一派贵气风流的本事。
蒙面人低头向洛小引搭话道:“二小姐,数日不见,你不会忘了在下吧?昨天我丢的纸蜻蜓可是将你哥哥的消息如实相告,小姐是不是没看见?不过眼神儿不好没关系,你看我今天不是就搞人海战术来了!”
秦——八——
洛小引心情急转直下,她第二次见这骚包,依然没能适应那一身极其不守男德的孔雀打扮。秦八面具下白金的脸在阳光底下晃眼晃得近乎刺目,洛小引只瞧了一眼,脸上立刻火辣辣的,慌忙装作被太阳闪到的样子低下头。
在场众人不约而同抽了一口气:小姐抢回来的男人美貌的不少,这么风骚的还是第一次见,小姐最近是换口味了吗……
泽兰听秦八口气暧昧,顿时大惊失色,下意识以为自家小姐是扮演恶女的时候招惹上了什么风流债,两个人竟然都已经到了墙头马上花前月下的地步!
原来二小姐喜欢的是这种口味?
泽兰转脸看向洛小引,极力压低了声音道:“小姐,你跟他……私定那什么了吗?!”
洛小引耳尖通红,急忙打断泽兰过于丰富的脑补,小声回道,“哪什么!怎么可能!”
我可是有婚约的人!
想起素未谋面的未婚夫,洛小引不由自主生出一点“拈花惹草”后面对正室的小小愧疚,于内心深处进行了一番深刻沉痛的自我检讨。
对不起啊未来夫君,下次、不,不会有下次,我以后绝对不会随便对其他野男人动心的!
洛小引默默向未婚夫道完歉,心跳转了个圈,无缝衔接噼里啪啦燃起来的怒火,变成了另外一种意义上的“动心”。
秦八的话真是太多了,他的手和嘴一不小心没配合好,漏了几块瓜子壳下来砸到了家将们的头盔上,瓜子仁则蹦到地上,被眼疾嘴快的家雀扑扑翅膀叼走吃了。
秦八见状在树上站直了,整整衣服作揖赔礼道:“抱歉,抱歉啊诸位大哥,在下确实不是有意的。”
洛小引气得不轻,一张嘴简直要喷火:“你!你到底想干什么!是不是不想活了你!”
树上秦八被她一吼,立刻便作西子捧心状嘤嘤嘤道:“二小姐何出此言?在下好心好意帮你找哥哥,怎么到头来反倒落了个不是?”
“放屁!”
他不提这个还好,提了洛小引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前日她相信了秦八的话,回到家中跟爹娘说哥哥可能正在晴安与淳安交界的山林中,想去把哥哥劝回家。洛小引长到十六岁没出过京,将军夫人不放心女儿,决定自己带一拨家将亲自去寻,谁知洛无印没找到,反而差点陷进山匪设的陷阱。
虽说后来端了一窝山匪,也算不虚此行,但洛小引难免要觉得后怕。
秦八听了,面露遗憾道:“这……”
双方正僵持不下,忽然街上一阵马蹄疾奔声由远而近,马一声长嘶,在洛府门前堪堪停住。
马上下来一个家将打扮的瘦高男子,他满面喜色直奔二小姐洛小引,匆匆行了个礼,附在她耳边耳语几句。
洛小引的脸色由青转红,神情稍缓,最后松了口气。
哥哥有消息了。
回来的家将说,夫人把人马分成了两路,一队押着捕获的山匪送至官府处置,另一队依照当地村民的指点继续在山中追踪公子行迹,为了让洛小引放宽心,特意叫他先行回府报平安。
洛小引提起的心放了一半回肚子里,同时又涌起一股尴尬。
秦八给她的消息是对的,她反对他言语刻薄,把自家遭遇山匪的事算在人家头上,岂不是错怪了好人?
洛小引自觉理亏,气势先弱了三分,面上却不能表露,只好不动声色递去个台阶给秦八下:“喂——你先下来,本小姐有事对你说。”
好声好气跟他说话,秦八这厮倒拿起了乔。这货轻功高绝,想必耳力也不能差,方才家将耳语内容显然是听得一清二楚,正等着洛小引卑躬屈膝来求他。
秦八一会儿挖挖耳朵,一会儿吹吹手指,坐在树上纹丝不动,做足了大爷的姿态。
泽兰大声道:“没听见吗?我们家小姐让你下来!”
秦八探头往下,似笑非笑道:“姑娘,这是认错求人该有的态度吗?”
洛府家将都不是吃素的,瞬间对准他的一圈雪亮锋芒又逼近了一截。
洛小引摆摆手示意他们收兵,家将们正咽不下这口气,却见二小姐走到树下,仰头笑着最后问了一遍:“秦八,你不下来是吧?”
秦八:“……”
他竟然有点莫名地不太敢回答。
洛小引向后撤肘,握拳蓄力,一拳击出!
秦八一秒认怂:“我下来!我下来就是了!二小姐咱们借一步说话!壮士——手下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