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五日，寅时

霍氏被赵妈妈唤醒后，刚要起身，却见睡在自己身旁的林青鸾正扯着自己的衣角，似乎睡得有些不踏实。

她的眉头紧锁，脸上似乎还带着泪痕，红红的小嘴儿嗫嚅着什么，神情似乎还有些惊恐。

这是，又梦到了什么？

自从五日前，林青鸾在景春居中夜半啼哭，惊扰到了霍氏，她才知道这个小孙女的梦魇其实没有好，只是她为了不让刘姨娘担心，一直强压心中惊惧。许是情况日益严重，所以她终于还是压不住了，哭喊着：“不要烧鸾儿，不要！祖母救救鸾儿，祖母……”

从那时起，只有在霍氏的身边，林青鸾的梦魇才能好一些。不是说不会被噩梦所扰，而是她惊醒后看到霍氏，便会好些。小小的身子蜷曲在霍氏的怀中，抓着她的衣角，在她的拍抚下再度睡去，又再度惊醒。一夜总是要睡睡醒醒多次，直到天色吐白才好些。

思量了再三，霍氏吩咐赵妈妈为林青鸾收拾几件换洗的衣物，而后才轻轻唤醒了她。

“四姐儿，同祖母一起去护国寺。祖母让高僧给你瞧瞧，看是否能解你这噩梦。”

噩梦，除了请法师做法，还有一个破解的办法，就是救助高僧赐福。佛门重地乃是至刚至阳至正义所在，鬼祟不敢侵扰。

本来霍氏打算求些平安符归家，但这几日见林青鸾情况如此严重，便决定带她去护国寺受一受那佛光的普照，看是否可以破了这魇魔。

霍氏前一天便告诉众人，出发的时辰较早，次日不必早起相送，还是多睡一会儿吧。这会子天还未亮，霍氏让赵妈妈用披风裹着林青鸾，带上了春香夏香两个大丫鬟，便上了卫勇侯府的马车。侯府的马车有三辆，一辆是老夫人的，一辆是江氏的，还有一辆是拉行李和丫鬟婆子的。

因着还要在护国寺住上三天，所以带着的行李还是不少的。江氏是直到到了护国寺，才发现霍氏将林青鸾也带了来。

“娘怎生将四姐儿也带来了？”

“四姐儿一直被梦魇所惊扰，睡不安稳。这几日，她日日与我同眠，夜间也是要醒来几次。这般小的孩子，白日里还总装作若无其事，着实让人心疼啊！当初，霞儿也是如此，分明畏惧打雷，可又怕我担心，总是强撑着。每逢雷雨，都是自己一人躲在被窝里偷偷哭泣，醒来后又装没事儿人。唉~”

所以，有的时候，不说，比说了的效果，更好！因为人这种生物就是如此奇怪，你说了，她反而不以为意，你不说，她便会自行脑补出许多东西。

林青鸾便是利用了霍氏的这一心理，什么也不说，但是一些细节上的小动作，小表情，却是逐步的引导了霍氏的思维。

若是她直言说，自己总是做噩梦，想让霍氏将她带来护国寺。那么最后，霍氏一定不会同意的。毕竟，这来的都是三品及以上的诰命夫人，即使也有带女儿、孙女来的，也都是一些十多岁的大孩子。小孩子的自我约束性不高，万一要是惊了皇后娘娘的凤驾，虽然皇后娘娘仁慈，不会过多责怪，但是总是会在其他夫人面前丢了面子。

“对了，那个道人……”霍氏忽然想起路上遇到的那个昏倒路边的潦倒道人，顺口问了一句。

“在后面的马车上，我已经让尤妈妈去找了守门的小师傅，想来不一会儿，便会有人来将他带去给医僧诊治的。”江氏想了想，又道：“那个路口只通向护国寺，想来他应该也是来寺里寻人的。”

霍氏点了点头：“的确，那是去护国寺的路，瞧他晕倒时的方向，应该就是想要上山来的。这山是当初陛下赐给护国寺的，山上除了护国寺，也没有其他的建筑，想来他应是来护国寺的。”

正说着，就见几个小僧在一个老僧的带领下走了过来，看了一眼便认出了那潦倒道人正是住持了然的旧识紫源真人。向霍氏和江氏道谢后，老僧便让小僧将那紫源真人抬回了寺中。

而就在这时，赵妈妈怀中的林青鸾才幽幽醒来。

“祖母……咦？这儿是哪里？”

一睁开眼睛，林青鸾一脸的怔愣。她昨晚闹腾了一宿，在马车上晃晃悠悠的，实在没能忍住便睡了过去。一觉醒来，已经到了护国寺。可是按道理来说，她是不应该认识护国寺的，所以才故作天真的问了这么一句。

“呀，四姐儿醒了。你这姐儿倒是好福气，昨儿雀姐儿央求了我许久，我都没同意将她带着。还是老夫人疼惜你，四姐儿日后可要好好孝敬你祖母。”

江氏在霍氏面前，从来都是很会说话，也很讨喜的。可她的这一面，也仅限于霍氏可见。若不是托了霍氏的福，林青鸾可不认为这个大伯母能对她如此和颜悦色，说话还如此的动听。

乖巧的点头，林青鸾露出了甜甜的笑容：“鸾儿谨记大伯母教诲，鸾儿以后会好好孝敬祖母，也孝敬大伯母。”

好话人人爱听，说两句好话能笼络一下大夫人，林青鸾从不吝啬这点儿言语。

“哎呀，难怪你祖母这般喜欢你，这小嘴儿可真甜啊！”江氏被林青鸾给萌到了，忍不住伸手轻轻捏了一把她娇嫩的小脸儿，脸上带着笑得夸道。

“四姐儿可是饿了？待会儿到了住处，便让赵妈妈给你去弄些吃食，先忍一会儿可好？”听到林青鸾小肚子发出咕噜噜得声响，霍氏笑着与林青鸾说道。

“听祖母的，鸾儿不饿，只是肚子在唱歌给祖母解闷儿呢。”

这般童言童语，引得霍氏乐得咯咯直笑。

护国寺很大，武璋元年重新修缮扩建的时候，特意往北扩了一倍，将这里建成了二十多个合院，专门留入寺进香的贵人们居住。因为合院数量有限，除了武璋后带着太子妃住了一个院子，怀王妃和三个公主一个院子，其余的夫人们大都三四家住一个院子。而男客，则是要和僧侣们住在南面的禅房里。

大多的活动都是在午膳过后才举行，所以上午的时间，夫人们便多是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在护国寺里欣赏风景。

林青鸾来到护国寺后活泼了很多，听说后山有片桃林正是花开正艳，便央了霍氏，让夏香陪她去看看。霍氏因起的太早，又坐了一路的车，身子还有些乏，又不忍将她圈在身边。见她想去看桃花，便让夏香好好照顾，午膳之前一定要赶回来。

林青鸾答应的干脆，但是她自己知道，想要午膳之前赶回来，那是不可能的！她来护国寺可是有目的的，一个扭转她人生，让那“凶凤”的名头再也冠不到她头上！

武璋帝建国之初修缮扩建了两所寺庙，皇觉寺因为曾庇护孤儿的武璋帝，所以才得以被武璋帝重视，不惜耗巨资修建，并赐名皇觉寺。那护国寺呢？它凭什么得了武璋帝的青眼，斥巨资大兴土木，并赐“护国”二字为名呢？

当年许国公率大军北上横扫北疆，将元牧国都燕京围困。元牧朝顺帝自知国将不存，但他却没了退路。当初法天启运汗王一统草原并横扫亚欧大陆，建立了元牧帝国。可是他死后，他的子嗣却产生了分歧，最后帝国被分裂成了四块，顺帝的先祖要了中原这里，经过数代人的繁衍，他们与草原上的察合台、卫拉特，还有达达尔等三个元牧旁支部族汗国并不亲近，反倒还有了积怨，他们哪里会愿意割让土地给元牧？焦虑之下，顺帝没有注意到，他皇后竟然带着他的太子，率领一些亲信扮成了难民偷偷逃出了皇宫，甚至还逃出了燕京！而皇后还趁顺帝不备，将传国玉玺给掉了包，这致使顺帝后来投降的时候，献上假玉玺，惨遭杀身之祸。而其余的归顺元牧民众，在武璋后的劝谏下，武璋帝在北疆东面划了块土地给他们，并为他们更名兀良哈。至于一些仍负隅顽抗逃至草原的元牧人，只要他们不进犯大乾，武璋帝也懒得理会，任他们自生自灭了。

护国寺之所以赐名“护国”二字，源于那扮作难民的元牧顺帝皇后和太子，他们倒是学了不少中原文化，居然能想到“灯下黑”，悄悄溜到了应天府外二十里的山中寺庙里躲藏。他们侵占了深渡寺，将这里作为据点，打算谋而后动，刺杀武璋帝。许多隐藏民间的元牧人都纷纷聚集于此，躲在山里以待反击。后来还是深渡寺的僧人相互配合，让几人逃了出去，赶往应天府给武璋帝送信，这才将他们一网打尽。元牧顺帝的皇后在阻击时被流箭刺穿了喉咙当场死亡，而太子则是被活捉，因为年幼，经过好一番教导和洗脑后，才放回兀良哈。

而那个可以扭转林青鸾人生的，便是被元牧顺帝皇后偷梁换柱，悄悄藏起来的那枚传国玉玺！

若不是前一世的记忆，林青鸾也不知道那失踪了多年的传国玉玺，竟然就藏在了这大乾朝赫赫有名、香火鼎盛的护国寺里！

上一世武璋十九年元月，滚滚天雷响彻大乾京都上空，一道闪电凌空而下，劈中了护国寺后山桃林的一棵百年桃树。京内谣传“国之将亡，必生妖孽”！为保朝纲稳固，民心稳定，肃王杨溯亲率三千禁卫围了护国寺，本以为是以身“斩妖”，却不想竟自那烧焦的桃树下掘出了一箱珠宝。清理时，杨溯无意中触到一处机关，竟意外发现了自元牧顺帝死后便失踪的传国玉玺！

找到传国玉玺是好事儿，可也给杨溯着实招惹了不少麻烦。坊间各种传闻层出不穷，有道他乃“真命天子”，否则那传国玉玺已经失踪十数年，怎就让他给找了出来？也有说他有“不臣之心”，许是那传国玉玺早就被他寻获，只是一直藏于秘处，直到太子薨世，他有望争夺皇位，这才拿出……

虚虚实实，假假真真，肃王杨溯一时之间被拱上了舆论的风口浪尖。已故太子杨淙自武璋帝为吴王时便被封为世子，武璋帝建立大乾称帝时他便为太子，因其贤明故，拥护者众。太子薨世后，太子良娣吴氏便暗中教唆那些太子旧部，若帝要立嗣则须从太子一脉子嗣决之！朝中文武有支持立太孙者，有支持立晟王者，有支持肃王者，也有默不作声保持中立者。眼见自己还未死，那些大臣们就急不可耐的想为“新主子”效力了，武璋帝怒不可遏，临朝痛批晟王、肃王，又裁撤了一些太子旧部官吏，力压立储建议。

如今，太子杨淙身体康健，武璋后也还未命丧疫症，并且不日还会诊断出喜脉。她若是找出了那传国玉玺敬献武璋帝，以贺大乾建朝十载。纵使有那紫源真人的预言，当真牵扯到了她林家，那也没人能说她林青鸾是“凶凤”，是灾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