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儿怎知？”

说实话，这也怨不得杨溯惊讶。

若不是昨夜八百里加急传报，杨溯都没想到，自己心心念念的战场之行，这么快就到来了。

“一路上都听人在议论此事，说昨儿半夜城门打开过，有八百里加急送去了皇宫。”

林青鸾所言不假，现在应天府内百姓都在纷纷议论此事，说怕是有紧急军情，不然也不会大半夜就开城门报信。

林鹏霄其实也接到了消息，知道了早朝时候发生的事情。

昨夜八百里加急送来军报，说是北疆战事有变，忠国公请命率军支援北线作战。

武璋帝准了他的请求，并撤了勇国公帅位，命智国公于登接管原北线军队转为中线，配合义国公唐炳辰西线部队和忠国公许睿北线部队，三线合围草原四藩国联军。

因事态紧急，所以忠国公将于半月后率玄武湖军营三千轻骑直赴北疆。

还有就是……十日之后，肃王大婚！

不过，这些林鹏霄都没有与林青鸾说，确切来说，他不认为有什么好说的。

而且，他以为肃王殿下让他将林青鸾带出来，便是想在临别前吃上一餐送别宴。所以方才见桌上有酒无菜，才会吩咐四喜让小二上菜。

他还想着，等吃过这餐以后，明儿让大妹妹青雀将他未婚妻请到府中，也与她话别一番。

没错，自分府以后，他娘一清闲下来就开始为他物色媳妇儿人选。为此还特意让他大妹林青雀与她相中的几个闺秀相处，探探对方人品。

这样的昏招也只有他娘能想得出来，可是却当真成了！

去年，林鹏霄便订了婚，对方是正四品鲁州布政使卢昉府中嫡女卢箐，母亲是昭烈伯孔昌顺胞妹。

正巧去年随母亲一同赴应天府舅家访亲，被霍老夫人在一次宴会上一眼相中。侯夫人江氏又派出林青雀接近卢箐，发现她兼具大家闺秀气质又有虎女之豁达忠义，当真是个长孙媳妇最佳人选。

趁着对方刚刚及笄还未定下婚事，侯夫人江氏果断出击，将这个儿媳妇给定了下来。

原本定于明年开春迎娶，所以卢箐便被留在了昭烈伯府上备嫁。

但这次林鹏霄作为杨溯的亲卫，定是要随之一同出征，也不知何时才能归来，所以这婚期可能要向后延了。

说实话，林鹏霄其实挺羡慕杨溯的，若不是他未来岳父岳母赶不及前来出席，林鹏霄其实也挺愿意提前成婚的。

很快就有小二上菜，当真摆了满满一桌店中的特色佳肴。菜品色香味俱佳，使人见之食指大动。

杨溯和林鹏霄讲起此次北征之事，还不时的用公筷给林青鸾布菜。每次看向她的时候，他的眼神中似乎都带着一种欲言又止，几次下来，就算林青鸾就算想装看不到都不行了。

轻轻放下手中的筷子，林青鸾端坐着，一脸严肃的看向了杨溯：

“哥哥这次要见鸾儿，可是有什么话想对鸾儿说？”

见她问了，杨溯抿了抿唇，一口喝干了杯中酒，似是下定了决心一般：

“鸾儿，出征之前，我要大婚了……”

说完，杨溯不由得移开了视线，不敢再去看林青鸾的眼睛。

林青鸾初闻此事，眸光闪了闪，而后扯了一抹笑：

“哦。”

哦？

杨溯蹙起了眉头，这是什么回答？他想过鸾儿或许会伤心，或许会难过，唯独没有想过，她居然“哦”！

看着林青鸾脸上那一如既往的甜美笑容，杨溯觉得有些憋气。

她怎生浑不在意一般？莫不是她对自己也是如此？

他爹只娶了他娘，曾经他还年幼时，他爹因为大臣们进言让他爹纳妃而气得跳脚。那时他还问过大哥“爹缘何生气？娘不是也不在意爹纳妃嘛，而且还和大臣们一同进言。”

当时，大哥是怎么说的？

世间哪有不在意的女子？只不过她们为千百年礼教所束缚，不能说出真实的想法罢了。

自古以来，男子多是三妻四妾，只要有了钱财权势，就算他们自个儿不愿，也会有许多人逼着他们妥协。向来只有贫贱夫妻，才能拥有那相濡以沫不离不弃的感情吧。

说这话时，杨淙的眼中有着深深的向往，那时的杨溯没看懂。

他更不懂，为何爹大发雷霆之后，却又和娘闹了好一通脾气，最后还是娘亲自去哄了，做了诸多保证，他才又露出了笑脸。

杨溯也向往爹娘这般的感情，希望自己可以如爹娘一般，一夫一妻，白首不离。

虽然当初武璋帝赐婚他与许瑾怡，他一开始也是满心的排斥，后来的刻意讨好则是利用。他总觉得现下年纪尚轻，大婚之事还远得很，他可以徐徐图之。却不想，它转眼即至，而他只能接受。

终于明白了当年大哥口中的“逼迫”与“妥协”究竟为何意。

只是他却分外想听鸾儿说上一句“哥哥别娶”，或许那样他还能心神稳一稳，一如大哥当年对吴莲儿那般，告诉鸾儿“家国面前，儿女私情我只能选择牺牲”。

有些中二，但十五六岁的少年，哪有不中二的？向往当个英雄，却不知何为英雄气概，误以为那忠君爱国大义凛然才是英雄所为。

林青鸾自然看出了这些，所以她只得回了一声“哦”。

说什么？她一个八九岁的女娃儿和杨溯谈情说爱？本就被人说是“多慧近妖”，再如此做的话，怕不是武璋帝后就不是仅让她做个侧妃，而是要更加严密的监视她了！

武璋帝从未纳过后宫，自己享有了这一夫一妻的感情，却是将儿子女儿们的婚姻当成了交换的筹码。太子杨淙倾心吴莲儿，也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感情。

可是为了笼络礼国公和勇国公，他不得不娶了肖淑珍为太子妃。纵使吴莲儿之后也被纳入了东宫封为良娣，可他始终不敢多宠她一点。

也是在太子妃诞下两子一女后，礼国公崩逝，这才多去了良娣院子里，给了她一个孩子。

怀王杨淮与元牧齐王嫡女哈斯诺敏郡主婚后夫妻感情和睦，但不过成婚至今，哈斯诺敏却一直未有子嗣。武璋后趁机为杨淮又纳了一功勋之后的侧妃，及一朝中大臣之女的庶妃。她们入府之后，很快便有了身孕。

究竟是怀王妃不能生，还是旁的什么原因，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就连远在边疆驻守的晟王杨澄，去年回京向武璋帝汇报军情，要留京两三个月。晟王妃唐锦因此次有孕，怕舟车劳顿再伤了腹中胎儿并未随行。

武璋后不久就赐给了他两个宫中女官侍候生活起居，最后当杨澄离京时，那两个女官已经都成了晟王府妾室，留于京中王府。

到了杨溯这里，他还未及冠，一妻一妾便是已配置好了。林青鸾早已明白日后是什么样的一个情况，不愿做无谓的挣扎。

况且，就算她现在挣扎，又有何用？她才不过是个八岁大的小娘！

上一世她也想过挣扎，所以她曾在杨溯谈及心中所向往的一生一世一双人时，握住他的手，语带羞怯的告诉他，她所渴慕的也是那“愿得一心人，白首两不疑”。

那个时候，武璋帝也是要赐婚予他和许大小姐，但是他宁死不从。为此不惜立下军令状，奔赴战场。

可后来呢？她却负了他，没有等他回来，而是选择了听从家人的话，代嫡姐林凤瑶，替嫁皇孙杨烨。

也正是因此，武璋帝恨毒了她，但也不再逼迫杨溯成婚了。

看似杀伐果断心狠手辣的帝王，在失去了一个儿子后，实在是不忍再逼死另一个儿子。

上一世，杨溯终身未娶，身体力行的践行了他的许诺。而上一世背弃了诺言的她，又怎么会视他安危于不顾，让他一生只有她一人？

现下，太子杨淙身体康健，武璋帝也非那痛失爱妻爱子的帝王。倘若杨溯与他对上，帝王绝无妥协之理，反倒会断送了杨溯的前程！

都说梦是反的，那么，她近日接连梦到自己上一世出嫁的情形，可是与此有关？

杨溯因林青鸾的那声“哦”而感到憋闷，他和林鹏霄喝了好些酒，但都没有喝醉，只是身上酒气颇重。

临走之前，杨溯借着酒意伸手拧了一把林青鸾的脸颊：

“鸾儿学坏了，总是喜欢让本王吃瘪，不若小时候可爱了。”

林青鸾撅起了小嘴，睨了他一眼：

“哥哥倒是越来越挑剔了，现在说鸾儿不比幼时，可是即将迎娶王妃，就打算日后不再给鸾儿当靠山，不宠着鸾儿了吗？”

杨溯见她这番姿态，不知为何，心中的憋闷之感顿时全消，失声笑道：

“怎得你这小家伙儿竟倒打一耙？本王何时因为即将迎娶王妃，就说不给你当靠山，不宠你了？

咱私库里的那些宝贝，但凡你看上的，哪个不是进了你的景春居？

当初你将本王赠你的姚黄孝敬了安国夫人，本王可有埋怨过你？还不是挖空了心思，又给你寻来一盆？

你个小没良心的，本王都要娶旁人了，你还笑得出。装装难过哄哄本王都不愿意，这世间还有比你更狠心的丫头吗？”

杨溯借着酒劲儿，一股脑儿的就将心里话给说了出来。林青鸾却是瞥着他：

“哥哥当真无趣，这婚事乃是帝后为哥哥定下的，且美名闻名应天府内外，得此贤妻哥哥要炫耀直说罢了，何苦让鸾儿一个姐儿给殿下的贤妻当映衬？

鸾儿自打收到了娘娘的金锁，早已明白了自己日后的地位。能得伴哥哥身边，受哥哥庇佑已是感恩。为了能够配得上哥哥，鸾儿努力修习课业技艺，就怕落了哥哥脸面。

哥哥不夸鸾儿明事知礼便罢了，怎得还想鸾儿学那起子妖媚祸主的侍妾，整日里捻酸吃醋恃宠生娇不成？倘若鸾儿真如此，祖母非得请家法打杀了不可，没得败了我们侯府脸面，累及府中其他姊妹名声。”

“这……”杨溯见她如此牙尖嘴利，有些哭笑难得：“怎得被你这么一说，本王倒是个坏人不成？不过想看看你心中是否在意本王，怎得就让你曲解为挑唆你行恶，要被安国夫人请家法打杀的地步？鸾儿这也太过强词夺理了吧！”

“鸾儿是否在意哥哥，哥哥还不知吗？”

说着，林青鸾自脖颈掏出那块墨玉团龙佩，道：

“初见时，哥哥送的玉佩，鸾儿不曾片刻离身。哥哥身上的香囊、素帕、剑穗儿，哪个不是出自鸾儿之手？莫不是哥哥非要鸾儿将心剖出，才能相信鸾儿心意？”

杨溯有些不好意思的摸着鼻尖，这般看来，倒真是他有些无理取闹了，像极了那得了便宜还卖乖的。

“咳咳咳……”

看着这二人旁若无人的斗嘴，林鹏霄觉得自己被一把狗粮无情的拍了一脸。他假意咳嗽了两声，刷了一把存在感。

“殿下，卑职四妹妹尚且年幼，失礼之处，还望殿下多海涵。”

嘴上这么说，但眼睛里却分明写着：殿下见好便收，没得惹她起了性子，再如上次那般赌气子，数月不理睬殿下，卑职可不再帮殿下说和。

上次也就是他送礼给许瑾怡那回，他做过之后，又强忍了半月不曾联系林青鸾，却怎料这丫头反手就是数月音信全无。

暗卫不敢动，但他托林鹏霄带去的书信和礼物，她看也不看一眼，直接原样奉还。还让林鹏霄带话给他：

“鸾儿自知身份卑微，幸得殿下垂怜，但鸾儿并非那不知情识趣之人。殿下此举没得使人误解鸾儿是那看不清的，不满帝后安排。倘若殿下只当鸾儿是个宠物，那鸾儿身为侯府女儿，也是不能辍了祖母教诲。殿下的恩宠，不要也罢！”

而后便一连数月，皆是如此。直到武璋后宣她祖母与她们姊妹几个一同入宫，才算是解了这一双小儿女的“误会”。

只是，杨溯正值青春年少，难免叛逆，犯上那中二的毛病。

他总记得大哥曾说过“女子在意便会心生妒忌，没有哪个真的大度”，所以便老想招惹一下，看看林青鸾心里自己是否是那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