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中,武璋后面露不虞之色。
金喜姑姑上前,替她换下了手中的茶盏,换上了微烫的新茶。见她紧抿着唇,攒成一团的眉头,轻声宽慰道:
“娘娘,那帕子,林四小姐已经烧掉了,便是再无证据。想那林四小姐也不会再与肃王殿下提及此事,娘娘尽管放心便是。”
武璋后叹息了一声,将手中的茶盏撂到了桌上:“金喜,这件事儿没那么简单。”
金喜姑姑自然也是明白的,但是她却不好说些什么。
事情都是娘娘安排在林青鸾身边的“探子”传回来的,说是林青鸾随霍老夫人去了忠国公府,回来后就盯着一方染了些许茶渍的素帕,脸色很差。
后来命人将将帕子拿去问了郎中,得到的答复却是:那茶渍里含有大寒之物,不过分量却是拿捏的很准。寻常女子用后,或许会造成痛经带血等症状。但是妥善治疗温养,还是可以有子嗣的。但倘若服用之人本就是那寒凉体质,便会有大碍,重则会置人子嗣艰难,无所后继。
偏生,那林青鸾曾因被她生母刘姨娘,抱着跳入那结了冰的莲池,本就是身子虚寒,体质偏弱。这杯忠国公府奉上的茶,分明就是克她的“剧毒”!
真是好歹毒的心思!
武璋后在一得到消息的时候,就分析出了三种可能性:
第一种,便是因为杨溯和许瑾怡大婚在即,林青鸾故意自导自演,意图构陷许瑾怡,使得肃王夫妻之间产生隔阂。
第二种,便是许瑾怡记恨林青鸾备受杨溯疼爱,所以想先一步除了这个未来隐患。一个女子,纵使再得宠爱,若无子嗣,也便是“玩物”一般的存在,没甚威胁。
第三种,便是那潜伏忠国公府上的侦鉴司细作,有意作此举动,意在挑拨卫勇侯府与忠国公府上的关系,从而影响忠国公许睿心境。若是如此,那么他们定然还会有后手!
第一种和第二种,武璋后却是不信的。且不说许瑾怡和林青鸾两个都是聪慧过人的,单论品行脾性来说,她是愿意相信两个姐儿都不是那短视的。
那么第三种便是唯一的“答案”了!
想到那元牧侦鉴司的细作,武璋后就恨得不行。
但是,武璋后心中仍是有一角落存有疑虑——那前面两种假设,就当真不可能发生吗?
武璋后在安国夫人递牌子进宫请求觐见自己的时候,答应了她的求见。并在与霍老夫人交谈中看出,林青鸾并未将那盏“毒茶”之事告知老夫人。
她在霍老夫人请求为林鹏霄赐婚的时候,思虑了良久,决定顺水推舟施恩于卫勇侯府。毕竟,这侯府之后也就不存在了,也就当作是对卫勇侯林雍骢最后的“恩抚”了吧!
本来,林雍骢为国捐躯,那么他死后自然要再追封作为恩抚的。一个“国公”的追封总是免不了的,但是武璋后劝谏武璋帝换了一种恩抚方式。
按理说,倘若林鹏霄不能袭爵,那么这侯府他们也是住不得的了。朝廷可以不去追讨,等到林雍骕擢升丞相之时,再将这府邸更改门牌换作丞相府即可。
但是武璋后劝武璋帝,将卫勇侯府保留给林家百年内不予收回。
“可卫勇侯都不在了,林鹏霄又自请不承袭爵位,那这府邸再挂着卫勇侯府的牌匾,便是不妥吧,毕竟,侯府里没有侯爷……”
武璋帝有些犹豫,武璋后却不以为然:
“没有侯爷又何妨?因那杀贪令,坊间多谣传你心狠手辣,鸟尽弓藏,兔死狗烹。那咱就给他们立个榜样!
为啥他们这些勋贵世家会被株连获罪?因为他们贪!他们没良心,是他们先有负于咱大乾,有负于君父的信任!
皇帝赏罚分明,对待奉公守法、安分守己、为国献身、忠心侍君的臣子,咱就赏,大大的赏!
让所有人都看看,那些能登孝廉榜的勋贵是个什么品行,咱大乾不会亏待他们的。他们为大乾牺牲,咱们大乾不止会给予表彰,还会关爱他们家人!”
武璋帝最终还是被皇后给说服了,甚至说到了他的心坎儿里!
是他嗜杀成性吗?是他残酷无情吗?
不!是那些勋贵世家们自己作的!
他身为大乾的开皇,若是他当真生性残暴,喜好杀戮,还怎么会被勋贵世家掣肘十年之久?若他当真背信弃义,想屠戮功臣,怕他们威胁自己的地位,为何他一开始不杀?
是他们,是这群老伙计忘记了他们当初起义的初衷!
他们为什么要造反?为什么要起义?
是为了富贵吗?
不!
他们一群衣衫褴褛,骨瘦嶙峋的底层老百姓,因为活不下去了,所以才会扛起扁担锄头反了前朝暴政苛政!
但凡当时能吃上一顿饱饭,他杨乾会干起义这种把脑袋别裤裆的事儿吗?
他不会!
前朝末年他们过的是什么日子?达官显贵吃香喝辣,骄奢淫逸,他们底层的这些老百姓却是费劲巴拉却是吃不上一顿饱饭。但是,但凡他们还能吃的上,他们也就忍了。杨乾长到二十五岁才吃到第一口白面馍,在那之前,他做梦也不敢想吃白面馍的事儿啊!
可就算这样,那些狗日的前朝官吏、世家、富绅都不满意,还要将他们最后一口粮食也抢去!丝毫的活头儿都不给他们啊!
北地大规模天灾不断,南边黄河决口了,广袤的大地都被洪水肆意泛滥,数以百万计的百姓们流离失所,哀鸿遍野,饿殍遍野啊!
可那个时候,中原大地满目苍夷,而元牧朝廷在干嘛?
他们在拉帮结派、争权夺利!有谁管过无辜百姓的死活?
老百姓连树皮草根都没得吃的,饥饿之下吞吃“观音土”,甚至有的地方还出现了“异子而食”的惨剧!
他们是为了如今的富贵才起义的吗?他们是预知了一定能成功才起义的吗?
不!他们是为了活着,为了活下去才拼命反抗的!
可如今呢?刚吃了几顿饱饭,就忘了当初的苦日子?
他们吃饱了,可大乾还有多少底层百姓还没吃饱呢!他们学起了前朝那些蠹虫,那么他杨乾手里的大刀便要斩了这些蠹虫!
虽然武璋帝并不后悔下那“杀贪令”,甚至日后还准备再“下”!但这不代表,他不在乎自己的名声,要是能有个好名声,谁愿意“声名狼藉”?
只是,面对“民利”和自己的名声,他选择了民利!
终究最了解他的,还是自己的结发妻子穆英蓝。这立个“楷模”的建议,是她为他这个夫君拉回岌岌可危的名声的努力。他懂,他都明白!
卫勇侯林雍骢的确可以成为勋贵中楷模的典范!
他本是氏族之家旁支,因家境没落,其父林海奎便回了老家耕读。他虽未大富大贵过,可是父母皆算得上是书香门第出身,而他却是文能读写,武能上阵杀敌。跟着杨乾起义后,一直忠心耿耿、忠厚老实。杨乾赏的才是他的,杨乾没给的他绝不私拿,看上去就是个“憨憨”,却是除了许睿和唐炳辰,杨乾最信得过的!
这次,因为他受命率队出城支援北线,阻击挹娄,抢回帅旗。结果,就在他率小股骑兵深入敌营,抢回帅旗后,元牧骑兵忽然侧方偷袭。林雍骢身中数十箭,勉力回了大乾军中,身上已是血至枯竭。最后,终是因伤势过重而不治身亡。死前,他的手中还紧紧的握着梁宇的帅旗!
得到消息后的武璋帝是痛心的,悲愤欲死,恨不能亲自手刃挹娄为他这一“憨憨”爱将报仇雪恨!
但是为了大局,却是连他死讯都要暂时封锁,只待忠国公率军打下一个胜仗之后,再送林雍骢还京安葬。八壹中文網
而这般做,是因为勇国公梁宇帅旗被夺一事事关重大,倘若传出去,定会影响军心!所以,林雍骢的死,只能是“上阵杀敌而死”,不能是“为夺回大乾帅旗而亡”!
本来,此次忠国公出征杨乾没打算让林鹏霄去的。这爵位林鹏霄可承袭,但是他日后便不能再入军中为将。因为,武璋帝相较于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将,更需要一个丞相为他稳定朝纲!
但万没想到,他还没想好如何下令,那边安国夫人便直接为林鹏霄请辞了袭爵一事,并声明,林家男儿没有孬种!想要功名爵位,便自己去挣,林家子嗣自卫勇侯林雍骢这辈起,永不袭爵承位,不享受推官、荫封。此款已由长房唯一子嗣林鹏霄记于家谱之上,并手书告知族中,这是他们的决心!
常言道:妻贤夫祸少,家有贤妻旺三代!
而且,霍老夫人对武璋后义正言辞的说:“我儿雍骢命陨北疆,那身为他的唯一嫡子,鹏霄此次必须随忠国公北征。他此去,为了完成他爹未完成的心愿,为捍卫我大乾尊严,为守我大乾疆土,为安我大乾子民!
只是,老身有一事相求,求娘娘念在雍骢仅有此子,允他战前成婚,为我林家长房留下香火。当然,若是他命中无有这福分,老身也绝不怨天尤人!此战,鹏霄必须去!”
武璋后也是被霍老夫人感动到了,也是被她磨得没辙了。
战场,林鹏霄必须去,不然安国夫人不依。哪怕不选他,老夫人也会教唆他独赴战场。
但林鹏霄参战,霍老夫人又担心他不能活着回来,想请帝后赐婚,提前为林鹏霄成婚。人家话说的也很绝对,只要帝后准婚,纵使没能留下香火,她也绝无怨言!
感情,老夫人这是要送孙子上战场,又怕孙子没有后。但不让林鹏霄上战场她还不答应,不允他战前成婚也不行!
若是换作旁人这般,武璋后定是会叱责一番,将人撵出宫去。
但换作安国夫人身上,她却是又感动,又无奈。
要知道,人家大儿子刚为国捐躯,还要人家配合皇家隐瞒此事,家中有此大悲,却面上不能露出丝毫哀容。
本来也是皇家先难为人了,人家都接受了,那么此刻她的要求,皇家为何不应?
况且,她这一要求提出,便是让皇室不欠卫勇侯府人情了。两不相欠都不行,明明是扯平了,林家上下还要感恩戴德,托显皇家施恩了!
这般谦卑、忠厚,又怎能不让帝后动容?
两道赐婚旨意传进卫勇侯府,还给了林鹏霄正八品总旗的官职。这都只是武璋帝后商议着,给卫勇侯府的恩赏之一。
此后,卫勇侯府邸门牌不换,纵使林鹏霄及其子嗣未能建功及此高度,这侯府也可再住百年不会收回。擢升卫勇侯林雍骢由正三品侯爵至正二品侯爵,赐谥号忠勇,入玉龙山护国寺碑楼孝廉榜,受香火供奉、万民膜拜。
只是,林青鸾火烧素帕的事情,却是让武璋后心里思虑颇多。
她总觉得,林青鸾这一举动,倒是让本来皇家的施恩,变成了一种“交易”。
倒是使得那第三种猜测逐渐淡化,而前两种猜测却是越来越明显。
但武璋后也没有纠结太久,所幸老四大婚也就这两日了,那青鸾丫头现下还小,离及笄还有七八年的光景。等她及笄后,老四媳妇儿应该也能收了老四的心,纵使不能,那嫡子嫡女已生,便也没什么好顾虑的了。
这般想着,武璋后便暂且将此事搁下,她也不怕林青鸾知道身边有她的探子。那鸾姐儿聪慧的很,纵使知道也会装作不知,而且绝对不会将她的“眼线”处理掉。
毕竟,能受到皇后的“关照”,可是她莫大的“荣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