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鸾和林青雀姊妹两个搀扶着霍老夫人走出了坤宁宫,刚出来,就见宫门口备着一副软轿。
常桂忙不迭的上前跟三人见礼:“常桂给安国夫人请安,见过林大小姐、青鸾小姐。
王爷估摸着您们差不多要离开,就让常桂带人在这儿候着了。
安国夫人上了年纪,这出宫的路也不近,王爷特地备了软轿给夫人。两位小姐要劳得你们走两步,等到了甬道,那儿王爷还吩咐了马车等着呢!”
“有劳桂公公费心。”
常桂本姓桂,后来经太子杨淙牵线,做了武璋帝身边太监大总管常林的义子。为了表示对干爹的尊重,改了常姓,而将本来的姓氏桂当了名。故而,林青鸾便唤他“桂公公”或是“小桂公公”,林青雀也是学四妹妹叫的。
林青雀虽然是御赐的皇长孙妃,但是毕竟现下她还尚未及笄,未曾大婚,故而面对有品级的亲王近侍常桂,她还是很有礼节的欠了欠身,行了半礼。
而就这样,还吓得常桂一个激灵,慌忙避开:“林大小姐,你这可折煞奴婢了!您是圣上赐婚给皇长孙的正妃,是正经的主子,常桂可受不得您的礼!”
林青鸾听闻却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小桂公公,怎得这主子还有正经与不正经之分?”
常桂闻言,知道林青鸾是在与他玩笑,但还是赶忙弓腰陪笑道:“这话若是旁人问,常桂自然不敢说,但是青鸾小姐问了,那奴婢就与您说叨说叨,也当给您解个闷儿。”
先将霍老夫人扶上了软轿,常林走在林青鸾身侧稍落后一步,低声与她解释道:
“在咱们这些宫女太监眼里,这正经的主子,自然只有陛下、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以及所有的皇室亲王、王妃。”
林青鸾眼眸闪了闪:“那我们这样的公子小姐,其实在你们眼里算不得正经主子?”
常桂立马扁了一张脸:“青鸾小姐,旁人咱就不说了,您可是奴婢心里最正经无比的主子了!”
林青鸾勾了勾唇角:“你又诓我,你心里那最正经无比的主子,不在王府吗?”
常桂也是个猴精儿,听出来林青鸾话中之意。他忽然表情严肃了起来,压低了声音郑重道:
“常桂心里最正经的主子都在宫里,常桂的主子只有王爷和鸾儿小姐,绝无旁人!”
林青鸾审视一般的盯着常桂的眼睛看了又看,而后忽然笑了:“小桂公公就会哄人,你这是想要讨赏吧。怎么办,鸾儿现在一穷二白,攒的那点儿私房钱这次全都霍霍了。
要不这样吧,这块帕子就赏小桂公公了,拿去给殿下让他赏你。”
说着,林青鸾便玩笑一般,从袖中取了一条素帕递给了常桂。
常桂就像是捡到了什么宝贝一般,喜笑颜开,赶忙谢赏。
这殿下原本的一些贴身物件都是出自鸾儿小姐之手,这几年也积攒了不少。平日里都当宝贝一般收在大匣子里,用时才挑拣一下。
可谁想这次出征回府,那原本收纳王爷贴身物件的大箱子里,再也找不见那大匣子了。王爷发了好大一通火,最后才知道是王妃替王爷收拾房间时,说东西都旧了,便都给“清理”掉了。就连那大匣子,也没留下。
肃王妃倒是贤惠,她处理了王爷的贴身物件儿,自然又亲手做了给王爷补上了。
常桂倒还好,负责外院,可怜负责内院的马赫,挨了四十板子,到现在还躺床上养伤呢!
林青鸾自然也是听说了此事,谁让那杨溯面对她时,身上除了那只她五岁时绣的锦囊,旁的都不见了踪影,还总想“顺”她的帕子呢?
林青鸾自然起疑,毕竟自打那个香囊开始,杨溯就像是赖上她一般,宫里明明有手艺精湛的绣娘,可他偏生就要她亲手做的。
帕子、香囊、络子、剑穗、汗巾……除了衣裳、鞋袜,甚至连绣屏,她都给他绣了一块摆在书桌上。她做的东西也有独特的记号,不似一般姐儿会署名中一字,而是绣上一个鸾鸟和大雁比翼双飞的图腾。
这图腾简单,却是他上一世亲自设计的。
她叫青鸾,他字雁北,鸾雁比翼双飞,正是他对未来最美好的憧憬。
这块素帕是林青鸾赶制出来的,帕上四角皆绣鸾雁比翼的图纹,且鸾为青色,雁为墨色,在这白色的帕子上尤为显眼。
这也正是为什么常桂一见到帕子就笑得那么灿烂的原因——没见他家王爷回京之后连帕子都不用了,还是前两日到卫勇侯府赴宴时,“顺了”青鸾小姐的一方帕子,这才有的用。
不管林青鸾她们出宫这一路上,从常桂嘴里又套了多少话。坤宁宫这边儿,武璋帝听皇后讲了这些金银的来源,吩咐锦衣卫将关于卫勇侯府,尤其是有关林青鸾的所有资料都送来,但却没有想到送资料的人居然不是孔德彰,而是许恭茗!
武璋帝一瞬间有些尴尬,而后故作镇定的接过了厚厚一摞资料,状似不经意的问道:
“卫勇侯府的资料,都是由你负责?”
许恭茗也不隐瞒:“正是卑职负责。”
“所有资料入档前,你都会仔细阅读?”
“是,卑职不敢怠慢公务。”
回答的干脆利索,毫无迟疑,却是让武璋帝心中大叫“不妙”!
虽然心里挺慌,但是武璋帝却面上不显,仿佛浑不在意一般,继续道:
“很好,恭茗现在已经……及冠了吧?”
“禀陛下,卑职九月生辰,现下尚未及冠。”
“那也快了,还有一个多月。江夫人现下身体可还好?”
“禀陛下,家母仍是老样子,没有什么起色,但是也并无恶化。父亲回府后甚是欣喜,说仰仗陛下和皇后娘娘照顾,母亲与他出征前并无变化,气色也很好。看着,就好似母亲在睡觉一般,让父亲甚是欣慰。”
武璋帝的本意是打算问问许恭茗家中可有予他相看,却不想这话题却是让他的回答有些带“跑偏”了。听他这话中的意思,忠国公满意照顾江夫人的曲颖桓和崔姑姑,可是他们俩却是武璋后出面向卫勇侯府“借”的人!
而许恭茗这话究竟是代表了他自己的意思,还是有人授意,还是……
那一瞬间,武璋帝想了很多。内心复杂的程度可以用一团乱麻来形容,到处都是纠缠!但是即使心理活动如此剧烈,可他面上依旧不显,看上去仿佛浑不在意一样。
“恭茗,你也是及冠之年了,有没有兴趣到地方上走走,历练历练?”
这句话是问句,但是这话打从武璋帝口中讲出,你也可以将它视作陈述。正确的回答永远只有一种,那就是“听凭陛下安排”!
许恭茗低眼想了想,但还是决定拒绝,委婉的拒绝也是拒绝!而皇帝,从不接受拒绝!
“陛下,卑职挂念母亲,所以……”
他的话还没说出口,武璋帝就打断了他,而且面上的笑容收敛了些,眼里闪过一抹寒芒。
“好男儿志在四方,但考虑到江夫人的情况……算了,朕也不勉强你。
不过嘛,卫勇侯府现下大都是女眷,你个正直方刚血气的男儿,日常盯着那些姐儿们的资料也不合适。要不这样吧,你回去告诉孔德彰,再提一女子锦衣卫副指挥,日后所有官员后院女眷的资料便都交由她去审核整理。
就这样吧,你下去吧。”
说完,武璋帝便将视线从许恭茗身上移开,重新落回到了林青鸾的资料上。
许恭茗知道,他惹得武璋帝不悦了,所谓提拔一个女子锦衣卫副指挥使,不过是想要分他的权罢了。但他不能流露出任何情绪,否则虽然有着父兄阿姊保着,他并没有性命之忧,但是被武璋帝厌恶的人,这辈子也将止步于此了!
恭恭敬敬的向帝后行礼后,许恭茗退出了坤宁宫。
“人长大了,心也跟着大了。”
在许恭茗离开后,武璋帝忽然出声,说了这么一句。
“小时候不知这些是什么,你给他他还不一定愿意接受。长大后明白了它们带来的好处,自然便想要。但是给不给,不在于他想不想要,而在于你,不是吗?”
武璋帝听了皇后这话,忍不住笑了。
忽然看到一页,他拿起来递给了武璋后:“妹子,你在鸾丫头身边放人了?”
“这都被你的锦衣卫查到了?”武璋后挑眉。
“那是,咱这锦衣卫都是调查的好手,纵使你安插的再早,咱也能给你查出来!”武璋帝洋洋得意。
“倒是奇了,这鸾丫头好像从五年前就开始有意的挖咱老四的私库,财迷的简直堪比那些贪官奸商了!可是她挖了那么多,却是都用于经营。除了安国夫人跟你说过的那些庄子和商铺,这丫头还自己经营了一间茶肆、五间酒楼……呵,她还是一间赌坊和一家镖局的幕后东家,可真够厉害的!
不过,她名下那三十多间药铺倒是挺奇怪……”
武璋后正一边看着武璋帝给她的那页记录,一边听武璋帝说话。可是他说着说着,竟然忽然没声儿了:
“你怎得不继续说了?那三十多间药铺哪里奇怪?”
武璋帝没有回答,而是唤了常林,让他将乾清宫的大乾全舆图,和那本记录受灾府县名单及情况的册子拿来。
东西一送到,他就赶忙让常林和金喜两人将图展开,又让金玉去守在门外。
他用一头是细如牛毛针尖的小旗,按照林青鸾药铺开设地点,在全舆图上一一标示出来。而后拿起那册子,开始根据名单核对起来。
这三十多间店铺,除了其中的五个,其他全部都是这次受灾最为严重的地区。
而且,打从去年开始,这些药铺都开始在囤积几样药材,而且只屯不卖,甚至还专门买了院子去堆放这些药材,雇佣当地医馆中最出色郎中的药童去打理这些药材。
“笔墨纸!”
武璋帝只说了三个字,金喜姑姑赶忙将手中的全舆图轻轻放到了地上,而后取来了笔墨纸砚。
还不等她处理好,武璋帝就迫不及待的提笔,将一些中草药的药名都给抄写了下来,而后让常林去太医院询问。
“阿乾,你在弄什么?”
武璋帝摆了摆手,示意她静待结果。
很快,常林便回来传话:“太医院郑院使说,这些都是些寻常的草药,在应时的时候都很容易采摘,不值什么钱。但是若是过了那个时节却是很难收集的,就连药的保存也是相当的磨人。
从这几位药材中看上去好像很寻常,但是它们却有着一个共同点,便是清热解毒!
重点便在这‘解毒’上。郑院使隐约记得曾在一本古籍上看到过,那是一个残方,里面就有这几种药材,作用是……”
常林说到此处忽然顿住,而后看向武璋帝。
武璋帝此刻的脸色可不怎么好:“接着说!”
常林也不卖关子,直接吐出了一句话:
“那方子的作用便是治疗瘟疫,还是那种大灾之年必出的……
鼠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