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老夫人深深的看着林青雀，笑了。
“将星陨落相星升，可怜白首送黑头。一生富贵皆由子，凤落之时满门休。
这是当年那紫源真人为祖母批示的小诗，雀姐儿可明白其中意思？”
林青雀蹙眉，这诗文她也曾听自己娘说过。娘说爹爹就是这诗文中的“将星”，而“相星”则是二叔，意味着爹爹死后，二叔才能直上青云位至正一品丞相。
事实也的确如此，爹爹还活着的时候，二叔一直都只是翰林院里一个从六品的修撰，且一直不得陛下重用，即使是武璋十年那场科考舞弊案引发的杀贪令下，二叔也不过得了个正五品的翰林学士职位。
而爹爹去世后，二叔便犹如神助般，今年更是接连两次鱼跃擢升，现在已经是名副其实的正一品丞相了！
难道，祖母怀疑……
“祖母？”林青雀想到了什么，神情大骇。
霍老夫人摇头：“不是你二叔，但他也并非全然不知情。”
“祖母，您的意思是……”
“你爹爹的死，没那么简单！
你与皇长孙有婚约，那勇国公乃是太子妃的亲娘舅，这重关系应天府应当少有人不知的。
缘何那运粮官救下了莫尔嘉娜郡主后，不放她回元牧，不将她交托给旁人，却是给了你爹爹？难道他就不怕你爹爹会因你而包庇勇国公，替他隐瞒罪行，将莫尔嘉娜郡主灭口吗？
究竟是敌是友，如此看来，还不清楚吗？”
卫勇侯林雍骢的死是林青雀颇为在意的点之一，听到自己父亲的死可能另有隐情，林青雀再是个怯懦的性子，一瞬间也迸发出了无尽的恨意。
“那……祖母的意思是，爹爹的死同节国公府脱不了干系？”
既然二叔林雍骕知情，却是未能阻拦，亦或是知情不告，这就只有可能，设计林雍骢死的人与他息息相关。那么除了卫勇侯府，便只有他岳家节国公府了。
霍老夫人沉吟了一下，道：“没有实际的证据，但是从那莫尔嘉娜郡主口中，得知那个运粮官是突然找上的她，说可以帮她离开。
当时她的情况也很糟糕，所以只要能带她逃出去，她便感激不尽了，根本没有想太多。
而当时勇国公帐下负责粮草管制的，是……李炆栋。”
这些都是杨溯查出来的，林青鸾一直怀疑，林雍骢的死很离奇。他本驻守顺天府内，负责支援北疆战事，兼具守城任务，哪里就轮到他亲率兵马，去夺回勇国公梁宇的帅旗了呢？
看着林青雀紧攥在身体两侧的拳头，霍老夫人招呼林青雀坐到她近前来。而后伸手抚摸着她的肩头背脊：
“雀姐儿，祖母知道你跟着鸾姐儿一起，精进了不少。可是你还是比不上她，那孩子身上也不知为何始终潆洄着一种煞气，她的狠绝你学不来，但是祖母希望你至少能够做到杀伐果断。
有些人，你对她心软，就等同于将你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就好比这莫尔嘉娜郡主，你以为鸾姐儿会放她离开，或者寻个其他地方安置起来？
你感叹她的不幸，对她起了恻隐之心。但你有没有想过，她对你所存在的危害性？无论她是谁送到你爹的身边，怎么以你爹妾室的名义进的咱们府中。你觉得那个将她送到你爹身边的人，日后不会将她变成攻击咱们侯府的武器吗？
所以，她万不能离开。但是留着她却又并不那么安全。鸾姐儿此种做法，我其实也不是很明白，但那孩子主意正，准是有用才将她留着。
今日我让赵妈妈带你去看，只是想让你明白。即使再可怜的人，她再怎么无辜，看似无害，只要有一丝可能威胁到你，那么，宁枉勿纵！
永远不要让你的善良，变成别人要你性命的刀刃！”
“祖母……”林青雀的眼中有水汽开始积蓄。
她明白了，祖母是看穿了她，看穿了她隐藏在心底深处的真实。
这几年来，白姑姑耳提面命，祖母的悉心教诲，她表面上听从，可是实际上还是会忍不住产生质疑。她和鸾儿配合着完成了几件府中的肃清，但是她还是认为鸾儿有的时候太过于绝情。当年她生母刘姨娘的事情，明明她可以救刘姨娘一命，可是她却冷眼旁观。
“咱们府中，少不得是要骨肉相残。但是祖母希望，你能像相信祖母一样，相信鸾儿。
她曾说过，这预言要应，便也是应在她和凤姐儿身上，祖母也是这般认为。你只是被无辜牵扯其中的。但是，既然已经入了局，为什么不选择对自己更有利的一方？
哪怕，到时候坐山观虎斗，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祖母希望你能审时度势，选择更适合你，更适合咱们侯府，对你大哥最有利的抉择。
你若是不愿嫁给皇长孙便罢了，若是愿意，那么祖母希望你能在该抉择的时候，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说着，霍老夫人用力的紧了紧林青雀的手。
她既希望林青雀可以和林青鸾继续保持着现在这般良好的关系，但是从私心来说，她更希望可以让林青鸾替林青雀扫平前途一切的障碍，而后“功成身退”。
倘若不行，那么也希望她可以护佑林青雀、林鹏霄兄妹俩不去应证那“凤落之时满门休”。
此时的霍老夫人，她毫不掩饰心里的欲望，若是让林青鸾看到，也只不过是淡然一笑——她早就有所觉悟，习以为常了。
争斗没有摆到台面上的时候，祖母是个慈爱的宽和的“好祖母”。
但是当利益到达一定程度上，祖母的天秤所偏向的从不会是林青鸾。这个觉悟，她林青鸾是有的！
而此刻在乾清宫中，林青鸾和曲颖桓被常林引到了偏殿一处休息。毕竟武璋帝要次日才能醒来，在此之前，常林和种禧需要侍候帝侧，还要应付那些想要来探望的皇子龙孙，尤其是太子杨淙。
杨淙是跟随武璋帝离开坤宁宫的，却是在乾清宫外被武璋帝“赶”回了文华殿，找那些文臣继续商议国事。
等到三个负责查访赈灾情况的钦差大人的奏折都批复过后，杨淙又审阅了告杨澄状的折子。
晟王杨澄带着那群锦衣卫，当真是杀疯了，杀野了，杀的无法无天了！
每天来奏杨澄滥用职权的折子都多如雪花，让杨淙看着都倍感头疼。
林雍骕见杨淙再次捏住了鼻梁，一副甚是劳累的模样，赶忙上前请他先回东宫歇息一下。
剩下的这些奏折都是重复较多，可以由他先行批阅，择选出来需要太子杨淙做主的，再转呈于他。
杨淙想了下，觉得此法甚好，而且他还想去看看武璋帝，总感觉爹好像面色不是很好的样子，他甚是担心。
今晚，杨淙身为长子，还需要为武璋后守灵。现如今杨澄应该收到了消息，正在往回赶，想到现在赶往北疆途中杨溯，杨淙的眸光暗了暗。
老四今天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怎生如此冲动？
而且今天，一切都发生的那般突然，好像是有所预谋一般。
杨淙思忖着到了乾清宫，却是意外的被阻拦在了外面。这是他有记忆以来从未发生过的，杨淙脸色登时黑了下去。
“这是陛下下的令？”
杨淙的声音透着彻骨的寒意，眼神里透着审视和猜忌。此刻，他周身的气场甚是强悍，让那答话的小太监都感觉像是见到了武璋帝一般。
“太……太子殿下息怒，是……是常林大总管吩咐的，奴婢……奴婢……”
小太监吓得浑身颤抖不已，脚下一软就瘫倒在地。
“叫常林给孤出来！”
杨淙说着，就负手而立，转身背对着乾清宫。
而乾清宫里，常林一直在门前盯着，见到太子殿下来了，生气了，他眼睛微微眯起，眼珠子骨碌一转，计上心来。
跑到种禧面前，让种禧假装武璋帝的语气，摔了刚才进药的药盏，怒喝了一声：“滚！”
而后他在小太监叩门前，就佯装一脸畏惧的打开了一道门缝，逃了出来。
见到小太监，他假意大吃一惊，而后听了小太监禀报太子找，忙颠颠的跑到了杨淙的面前，对着杨淙行了一礼。
“老奴参见太子殿下。”
杨淙蹙紧着眉头，一脸狐疑的看向常林：“爹这是怎得了？”
常林故意叹息了一声：“唉~~陛下这是让肃王殿下给气着了，毕竟，他当着陛下的面儿推搡太子殿下。
殿下你是知道的，陛下到底有多疼爱您，肃王此举无疑是踩在了陛下的死穴上。像奴婢这般卑贱之人，肃王殿下要打要杀都无妨，可是他居然胆敢……
唉~~陛下正在气头儿上，也听不得劝，殿下还是先行回去歇一歇，晚上还要为皇后娘娘守孝，约莫明日早朝也要有劳殿下了。
陛下近日乏累的紧，老奴也苦劝陛下多休息，但陛下一直不愿。如今娘娘仙逝，陛下悲痛万分，既然愿意歇歇，那余下的都多有劳殿下了。”
不得不说，常林这老东西就是会说话，字字句句都说在了杨淙的“痒处”，让他神色有所缓和。
“这倒是无妨，本就是孤身为儿子应当为陛下分忧的。
常林，你好生照顾好陛下，倘若有什么事情……”
“老奴一定着人禀了太子殿下！”
常林伶俐的接口道，杨淙颔首表示赞同，而后离开了乾清宫。
见他离去的背影，常林这才松了口气。
“常……常公公，方才太子的气势可当真骇人，奴婢感觉好像被陛下盯住了一般，吓得不行！”
那刚才守门的小太监凑近常林，小声的诉着“委屈”。
常林伸手轻拍了他的后脊以示安抚：“嫡亲的父子，又怎会不像呢？近日宫中多事，警醒着些，少说话，多办事，遇到显贵陪笑脸。懂吗？”
小太监赶忙笑道：“谢常公公提点。”
常林一昂头：“去吧。”
而后他又转身回了乾清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