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肺痨是恶疾,极易过人。
所以,太医离开丞相府前,好生的交代了一番府中下人们,如何做好措施,防止被传染。
又叮嘱丞相林雍骕,务必在看望李夫人的时候,注意预防传染,府中做好消毒。
虽未能诊脉,却是斟酌着留了些治疗肺痨的方子,让给李夫人煎药送服。
其余的,便只得尽人事,听天命了。
太医离开丞相府前,先是给自己好生的消毒了一番,这才回宫复命。
武璋帝听闻李夫人乃是身染肺痨恶疾,眉头皱得厉害:
“这好生生的人,怎会凭白染上了这起子恶症?”
太医立于殿外,听闻武璋帝语中疑惑,赶忙拱手躬身回禀道:
“陛下,许是因着李夫人伤寒未愈,下圌体气血虚弱,阴圌精亏损,正气不足。寒症时好时坏,又染了‘痨虫’,因而害下此病症。”
“既有‘痨虫’作祟,那林丞相岂不……”
“回禀陛下,微臣离开前已为林丞相及节国公诊过脉,尚未发现有何异状。
但是,因着丞相府现下‘痨虫’为祟。故而近些时日,丞相府还是闭府谢客为佳,以免‘痨虫’扩散。”
(划重点:古代对于传染病没有病毒一说,都认为是有“虫”,也就是病菌。一旦发现患有会传染的病症,往往都是将人隔离开,死后焚尸以作烧死病虫。)
武璋帝虽然甚是不愿,但还是下令让林雍骕闭府谢客,甚至连万岁节寿宴,都没有让他出席。
享受到同等待遇的,还有节国公府众人及君恩侯府。
李夫人假称染有“肺痨”,便是打着这般主意。
既然他们都想自己死,那么她死前要给林雍骕和自家爹爹添添堵!
林青鸾听闻茯苓禀报了丞相府的消息,摇头笑李氏太傻。如此一来,林雍骕哪里还会惦念她半点好?
不过,她未想到的便是,李夫人的心思还不仅如此。
没过多久,丞相府两位姨娘也逐渐出现了不适。尤其是身怀六甲的申姨娘,更是夜梦忽而小产。
林雍骕派人彻查,竟是李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红荞,将李夫人的血加入了姨娘们补身的血燕之中。
原先,血燕仅是李夫人独享的补品,但是随着林雍骕闭府自禁后,便是怜惜申姨娘有孕在身,特意开了库房让取了血燕与她进补。
米姨娘知道了,说了几句酸话。因着她就是这般的性子,所以林雍骕便也做主赏了她一些。
李夫人知道后,便是命红荞将沾染了自己鲜血的帕子放到水中,然后将那洗出的血水加到大厨房熬煮的血燕之中。
这么喜欢她的东西,那么便一定也很喜欢她所中之毒吧!
身为主母的李夫人向来“大方”,她怎能甘心在她死后,让这两个贱人继续享受她府中的东西?
支撑着最后的力气,李夫人命红雨、红霜、红露三个大丫鬟,将她的所有物品清点造册。
一式三份,消过毒后分别派人送去了卫勇侯府霍老夫人处、节国公府长嫂马夫人处,以及西北疆区,她唯一的儿子林鹤霄处。
给林鹤霄,她还附上了一封绝笔信,由大丫鬟红露代笔。
并未告诉林鹤霄自己身中剧毒的事情,只是叮嘱他,既然去了他二舅父营中,那么便要干出一番事业再回京中。
给他的清单是让他明白,她究竟为他们兄妹两个留下了多少东西,更是劝他日后要和妹妹林凤瑶相互扶持。
查到申姨娘无故小产的事情与李夫人有关,林雍骕大怒,直接便到了李夫人的院子里拿人。
偌大的院子中竟然只有李夫人和红荞主仆二人,其他人皆是不见了踪影。
“李薇苒,你怎生如此恶毒!”
林雍骕忿然作色、瞋目切齿,怒喝道。
李夫人压了压自己喉间的痒意,坐在梳妆镜前,不急不许的给自己描绘着细眉。
“怎的,丞相大人既是连正房的夫人都舍得,便是舍不得两个贱人?
我死以后,丞相大人再娶便是。”
林雍骕紧皱着眉头:“你与米姨娘之间不睦,此事又关申姨娘何事?你作甚要累及无辜?”
李夫人勾好眉,放下笔,又拿起了胭脂润了润唇色。这才转过身来,仍是坐在高凳上,斜倚着大丫鬟红荞,一头白发披散在背后。
她红唇勾起,面上带着一丝讥讽的笑意:
“谁是无辜?丞相大人还需谢我才是,所有知道丞相大人秘密的人都命不久矣。
大人自是可以做你的丞相,来年再同我爹爹一般,娶上二八年华妙龄女为妻为妾。
自此以后,再无人知晓丞相大人曾与节妇有染,你的清名可保。
死后也能被记上孝廉榜,与大伯林雍骢那般,供奉于护国寺碑楼,享受万民敬仰供奉。
丞相大人该谢我才是。”
林雍骕勃然变色、怒气填胸,但是却压低了声音:“你,你如何得知?”
他以为沈雁秋这事他做得极为隐蔽,除却林青鸾那庶女外,便无人知晓。
对外,申姨娘便是家乡遭灾入京投亲,恰巧被林雍骕救下的无亲孤女。
却不想,这谎言竟是连自己的夫人李氏也未瞒得住吗?那陛下那里呢?可是知晓了?
李夫人见林雍骕面色变化,眼中难掩嘲讽意味:
“丞相大人尽管放心,知道此事的也无非我同红荞、翟妈妈罢了。
现下翟妈妈已死,我与红荞再死了,世间便再无人知道真相了。
噢~~对了,还有米姨娘,当初便是她一眼认出了,传信于我,想借我之手铲除了丞相大人在外的姘妇。
倒是二爷将人带进府里后,她却是装起了好人。这么个祸害,妾身帮着丞相大人一并带走,二爷该谢妾身才是。”
林雍骕面对已经豁出去的李夫人,倒是说不过她了。
若是不看她脸上带着讥笑,单听她的话,他当真会以为她是为自己考虑。
可是她妆点的极为艳丽的容貌上,那讥讽如此赤果果,根本就由不得他自欺欺人。
“你如此恶毒,竟还想让本相谢你?
稚子无辜,你如此作为,害得鹮哥儿、鹑哥儿、鹂姐儿失了亲娘,你怎生如此恶毒!”
李夫人的眼神倏尔凌厉:
“二爷就不恶毒?我被何人下毒二爷不查,反倒一味不予理会,只待我身死!
我鹤哥儿、凤姐儿没了娘就不可怜,我倒是要怜惜二爷和那些贱人所生的贱种不成?
林雍骕,我警告你,无论你和老夫人打得什么如意算盘,我皆不管了,也不问了。
夫妻十数载,我身为你正妻,便是要了这两个妾室于我殉葬又何妨?
今儿我一死,你最好乖乖的将那两个贱人送来与我殉葬,不然日后,便是连那几个贱种你也一个都保不住,你信也不信?”
林雍骕闻言面色大变,不知李夫人此话究竟何意。
他只是查得李夫人命红荞在两位姨娘所用的血燕中下了毒,却是不知,她下的乃是她的血。
红荞见林雍骕还欲和李夫人争辩,遂劝林雍骕:
“大人,夫人身体已经不支,本就是喝了浓参汤强行吊命。还望大人勿要在与夫人口角,便是遂了夫人最后遗愿,也是为大人好。”
红荞此话说的并不隐晦,林雍骕自是听出了其中意思。
李氏本就身子孱弱,现下能够下床,便是用浓稠的参汤强行提起吊着。
与林雍骕争执了这半晌,已经是强弩之末。
她倚靠着红荞,便是身体中气力逐渐消散,她并不能支撑住自己不去颤抖、摇晃了。
林雍骕这一仔细观察,才发现李夫人额上已经渗透出细密的汗珠。虽有浓妆加持,但仍是可以看出她的疲累和虚弱。
注意到了李夫人面上的精致浓妆,林雍骕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夫人缘何今日作盛装打扮?”
李夫人嗤笑了一声:“若不早做准备,说不得丞相大人不是将妾身一把火焚了,便是任由妾身如我娘那般尸骨无存化成脓血!”
想起节国公夫人吴氏死后一日间便化作脓血,林雍骕的眉头便皱的紧紧的。
现下还有三天便是陛下的万岁节,李氏竟是打算这个时候赴死吗?
这点倒是真的让他猜着了!
节国公夫人死时,因着是病入膏肓,内脏皆已腐坏完全,所以死后这腐败便是由内而外,极为的迅速。
但是李氏却是记得侄儿李炆邶曾私下提议过,让节国公府人提前自尽,这样的话,放尽体内毒血、摘除内体腐败脏器,至少可以使肉身维持一段时间,顺利下葬。
可是这样的事情谁能接受?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
自己的身体都不敢有损,又更何况是亲娘、亲祖母的?
所以说,李炆邶是节国公府的唯一逆骨。
他这一提议,足足使他挨了百鞭,在床上足足躺了三个多月才能下床。
可是他这一说法,却是被同样身中“暮成雪”的李夫人记在了心上。
纵使亲爹和夫君无情无义,但是兄长和一众子侄她还是难以割舍。
既然已经决定隐瞒自己身中前朝秘药的事情,李夫人又怎么能让自己死后化作脓水,引起武璋帝怀疑呢?
她令人清点了自己的所有嫁妆和私产登记造册、遣散了一众丫鬟婆子,致使院中仅有自己和红荞,便是打算在她尚未毒至攻心时,自我了结。
再由红荞亲手帮她处理了尸身,使得她的死不会给儿子女儿和侄儿们带去麻烦。
时间也是她特意挑好的,既然还有三天便是武璋帝的万岁节,那么她此时“病逝”,武璋帝必然不会追究太多。
毕竟,身为臣子,就算是死也要瞅好时间,可不敢给天子添上一星半点儿的“晦气”。
所以官员勋贵们,以往家中有人病重,又临近帝后的万岁节、千秋节时。都是要强行灌参汤给吊命,千万要让他们熬过帝后诞辰三天后,才能断气。
万一要是死在了帝后诞辰之前,或者诞辰结束不足三天,那都是要上折子请罪的!
李夫人之所以在太医面前说自己得了“肺痨”,便是让自己的“死得其所”。
她要让自己的死“报复”,但是也让自己的死“施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