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菜园子里,林青鸾正拾掇着园中收获的秋菜,打算再腌些爽口的小菜,留着给武璋帝下饭。
茯苓忽然步履匆匆的自院外走了进来,她来到林青鸾的身边,轻声告诉她:
“小姐,亲王们抵京了!”
林青鸾手下的动作顿了顿,而后继续收拾着果蔬,仿佛没有听到一般,神色未有丝毫的变化。
终于回来了吗?
这两年,过的稍显单调乏味了些,尤其是在柔仪殿里的人逐渐的减少,现下便只剩下了林青鸾、梁培茹和许瑾萱三人,其他的人都在及笄后被送回府中备嫁了。
去岁大乾西、北双线作战,取得了相当喜人的成绩。武璋帝将凤阳县中历练的皇孙们召回京中,并为他们逐一准备了大婚。
林青鸾就知道,距离杨溯回来的日子近了。
只要他拿下了挹娄,那么便是他返京之时!
数年未见,她早已出落的亭亭玉立,却不知他是否还是昔日她记忆中的模样。
“小姐,你不去见见王爷吗?”
茯苓见林青鸾没有反应,便试探性的询问了一句。
林青鸾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眼瞥向了茯苓:“迟早会见到的,并不急于这一时。况且……
茯苓,你觉得陛下会放我出宫吗?”
茯苓一脸的惊讶:“小姐何出此言?
当初陛下不是允了小姐,只要小姐能为陛下充盈国库,便是待到小姐及笄之时,便赐小姐与殿下完婚。
陛下可是金口玉言,怎能出尔反尔……”
林青鸾轻轻叹了一口气:“最是无情帝王家,陛下的话,我从未当真过。
信,便是傻了。
等着吧,既然亲王们也都回京了,那么储位未决之前,陛下又有的折腾了。”
林青鸾的语气中满是无奈,但是仔细去听,还能听出一丝的期待。
武璋帝在谨身殿为众位亲王接风洗尘,宴席上更是频频举杯,满脸笑容,显得格外的和善。
席间,皇长孙杨炯和皇次孙杨炜,带着两个年幼的弟弟上前为杨澄杨溯敬酒,脸上的笑容却是并不那么真切。
“三位叔叔在边疆驻守多年,如今立下大功得以还朝,侄儿等敬叔叔。”
杨溯闻言挑眉,听出了这个大侄子来者不善,这一开口竟然便是“离间”的戏码。
他与三哥杨澄对外开战不假,可二哥杨淮却是稳坐南疆,未立寸功。杨炯这般说法,置杨淮于何地?
瞥了一眼上首的怀王杨淮,他却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仿佛浑不在意一般,更多的心思都专注于美食上。
三位亲王都未去拿杯,四个侄儿都立在面前,显得有些尴尬了。
不知者,还以为这两方是有了什么矛盾,不然为何皇孙们敬酒,亲王们却都不赏脸呢?
杨烨笑盈盈的自杨炯身后上前,恭恭敬敬的给三个叔叔行了一礼,而后笑道:
“叔叔们为我大乾戍边多年,安我大乾江山社稷,若无三位叔叔,哪得我等安享太平?
侄子等代大乾百姓们,敬叔叔们,谢叔叔们为大乾所付出的辛劳。”
这话说的漂亮,起码对于他的话,怀王杨淮率先有了反应:
“三侄子谬赞了,你二叔我不比你三叔四叔,我就在南疆寻思吃喝了,没什么功劳。”
“二叔谦虚了,烨听闻交趾使臣这次便是呈上国书,愿并入我大乾领土,此事便是二叔从中多有出力。
另二叔这两年多有造船巡海,与狼牙修、柔佛、苏禄等多国有通商贸易,引入了许多诸如玉蜀黍、洋芋艿、红苕等高产量的农作物,实乃大功!”
杨烨的话一出口,杨炯都有些讶异。
他只是知道武璋帝这两年来,普及了这些高产农作物。但却不知这些,居然是他这个除了吃一无是处的二叔引入的。
而且,交趾居然有意并入大乾,他……他怎不知?
未有听闻南疆那边有何战事,莫非他这二叔居然不费一兵一卒便收一国吗?
杨烨又怎么知道的?
不管杨炯心里怎么想,杨淮略显壮硕,隐隐有了大肚腩的身子晃了晃,乐陶陶的摆手笑道:
“没有没有,三侄子太给你二叔脸上贴金了。
分明是你三叔在西边动作太大,威名都传到了南地,所以交趾国王觉得你二叔顶没出息,怕日后你皇祖将你三叔弄南疆去,索性先并入大乾。
嘿嘿嘿,说出来也挺不好意思的,你二叔这是沾了你三叔的光呢。是不是,老三?”
什么叫得了便宜还卖乖?
杨淮这般姿态,便是做足了!
“噗哧……”
杨澄闻言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二哥,你这话让敌冗如何接?感情我打吐蕃,你还白得交趾?
那二哥是不是得记弟弟一功,日后再得高产的农作物,也多想着弟弟些?”
杨淮倒也不客气:“那是当然,咱爹也没忘了你啊,那玉蜀黍、洋芋艿、红苕的种子分了你西疆大半,雁北那北疆都没分到多少。”
这倒是实话,武璋帝当初分配这高产农作物种子的时候,五分之三都给了西疆五州,北疆不过只得五分之一。
杨溯叹了口气:“二哥这可是说了句大实话,爹当初说我在为娘守丧时,能在北疆育出水稻,旁的农作物便是少些也无妨。
爹说三哥西疆那边多山林,不宜耕种水稻、小麦等,仅能种植黄米,若能种活这些高产作物,便也能造福那五州百姓。
所以弟弟我是吃了大亏了!二哥日后若得耐旱耐寒农作,可一定要多想着弟弟些!”
这本是前来敬酒,酒是一滴未饮,来回已过数招儿。
武璋帝自皇长孙杨炯带着一众皇孙们浩浩荡荡前去亲王们面前时,便有意留心这他们这处。
他们的一言一行,全都丝毫不落的传进了武璋帝的耳中。
一个个倒是忧国忧民的紧,但是真忧还是假忧,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清楚。
看着他们刚一回京,便开始迫不及待的为争储位过招,武璋帝心中感慨万千——
自己屁股下这椅子怎得这么招惦记?
不过若是他们惦记着便能做出一番作为,那么……
就让他们继续惦记着好了!
终究是杨淮给了面子,最后率先举杯,杨澄和杨溯互视一眼,也举起了自己面前的酒杯,干了杯中的酒。
虽然他们对储位有心,但是除了“庶不擢嫡”外,还有“立嫡以长不取贤”一说。
他们俩很有默契的先将二哥杨淮“扔”出去,探探几个侄子,以及武璋帝的意思。
有些动作只能私下做,不能端到场面上来。
不然,再被武璋帝逐出应天府的,定是最先丧失了储位竞争权的!
所以,他们俩都一副“唯二哥马首是瞻”的姿态,想要将杨淮作为挡箭牌。
只要能绝了武璋帝让孙辈继嗣的念头,将先太子杨淙这一脉子嗣扫出争储圈,那么他们兄弟二人再将二哥拉下马便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他们兄弟二人都将彼此视为自己真正的“敌手”。
接风宴很快便进入了高潮——
武璋帝要为他们“赐婚”了!
杨溯显得比较激动,因为他等待这一刻已经等了多年。
可是,当福泉宣读了武璋帝的旨意后,他却怔愣当场——
怎……怎么不是鸾儿?!
武璋帝将廉国公嫡女盛雅楠指给了怀王杨淮做侧妃,将“文宗”老大人宋寿的孙女宋若兰指给了晟王杨澄,将勇国公孙女梁培茹指给了皇长孙杨炯,却是给杨溯和杨炜、杨烨另各赐了两名新选的秀女。
对于林青鸾和许瑾萱二女只字不提!
杨溯一时心中疑窦丛生,不由得失了分寸,竟然仰面视君!
见他如此,武璋帝勾了勾唇角:
“怎得,雁北可是对朕的‘恩赏’有何意见?”
这话音带着戏谑,却是让杨溯心底发凉。藏于袖中的手不由握紧,低下了头:
“儿臣不敢!”
“哈哈哈……不敢就好。
你们都记住,朕给你们的,才是你们的,朕不给的,你们也不要费心算计。
当心,算计太过,终成空!”
武璋帝此言一出,殿内登时鸦雀无声。
在场众人皆是面面相觑,低下了头,摒住了呼吸,装作什么也没听见一般。
唯有一人,端起了桌上的酒杯,冲着武璋帝遥遥举起。
幸而众人都未在意此处,更是没看到武璋帝看向那人举杯的动作时,眼底闪过的一抹笑意,微微朝那人颔首,举杯一饮而尽。
杨溯回到自己的席位时,脸上的表情生硬,浑身散发的寒意让身旁位置的杨澄都频频回眸。
心中暗道:
老四这下可是气疯了吧,竟是连这一身的戾气都遮掩不住了!
正当他想着,却忽然感到周身一轻,那原本围裹杨溯周身的冷意一瞬间消散的一干二净。
忍不住用余光瞥向杨溯,却见他正一脸怔愣的看向武璋帝身侧——
林青鸾身着锦绣宫装,手捧着一托盘正在为武璋帝奉菜。
宫装?
杨溯不禁瞪大了眼睛,无数的念头在他脑中闪过,他生怕……
林青鸾将精心烹制的粥品小菜奉于武璋帝面前,而后福了福,便退下了。
回身的一瞬,她状似无意的瞥了一眼殿下的杨溯,微不可察的轻轻摇头,示意他不可妄动。
杨溯和杨澄这次的确立下了大功,但是功立的太大,却是不好赏了。
每逢不好赏时,便免不得被武璋帝找了错处功过相抵。
许瑾萱是忠国公许睿以国公爵位换回的,原本武璋帝是打算将她指给皇次孙杨炜的。
但是谁想,许瑾萱竟然提前得知了武璋帝的心意,宁死不从。并托一锦衣卫带口信给了她二哥许恭茗,让许恭茗转告爹爹“救她”!
这口信首先传到的不是许恭茗的耳中,而是武璋帝的耳里。武璋帝命孔德彰带信给许恭茗,说是让他转告许睿,他次女等他来“救”!
许睿闻讯,当即不顾身上背疽之症,上身打着赤膊背负荆棘,跪在了乾清宫前请罪!
他这一举动,武璋帝看出了几分诚意,倒是允了他入殿见驾。
许睿负荆请罪,那荆棘上的尖刺都已经刺入了他的肉中,背疽之处也是血肉模糊,鲜血直流。
武璋帝见状,也是心下不忍,令人为他除了荆棘,又传曲颖桓为他敷了药。
许睿提出以国公爵位赎此女无状之罪,虽然武璋帝本来让孔德彰传话便是打得这个心思,但是此番许睿自己提出来,武璋帝却感觉好似被揭穿了心思一般,反倒不肯答应了。
最后许睿一副武璋帝不同意,他便要再“负荆请罪”,跪死乾清宫外的态度。武璋帝只好“迫不得已”,同意了。
以爵赎罪,便等同于变相的“削爵”了。
武璋帝终是给许睿这个老兄弟留足了面子,只是不让许恭茗承爵,许睿有生之年,还是忠国公。
不过经此一折腾,许睿的寿数又要再折些许,背疽重症来势汹汹,人都是被抬回府的。
许睿也知道自己这一做法着实对不住自己的长子。
但是好在,许恭盛已经在北疆战场上屡立军功,足以封爵。
那么,不承这忠国公的爵位,对许恭盛来说,是喜非忧!
许瑾萱入宫接受训导,但只要她未被武璋帝指婚,便无可指摘。只是,日后她的婚配或有艰难了。
武璋帝虽然没有直说,但许瑾萱纵使不出家,也要在自己府上自梳修行了!
许瑾萱目前尚在宫中,何时能回府,还要看武璋帝的意思。
而杨溯在林青鸾离去后,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借尿遁离席,追了出去。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武璋帝微微叹了口气——
这老四怎得这么多年了,还是如此没出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