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年时叶九歌曾见过此人来府中找爷爷下棋,不过因为叶九歌身体原因,两人并没有像今日这般打照面。
她依稀记得爷爷称此人为孙老,两人自先皇再世时便交好,只是孙老并不似爷爷那般,习武之人身体强健。孙老愈发年迈,病理多缠,两人的走动便少了一些。
那时叶九歌还不怎么记事,孙老的眉眼早已经模糊,只是大致记得个模样。
如今的叶九歌见这个孙老虽然年迈,但眼睛依旧形似皎月,又听他言辞切切,语气诚恳,也能明白此人是个刚正不阿且忠良有谋的人。
所以在其他大臣都不敢做这个出头之人的时候,他毫不犹豫的站出说话。
孙老一番话响应了群臣心中的想法,众人皆是附和。叶九歌稍微收敛了一下眼眸中的寒意,忖度着孙老说的一番话。
这孙老虽然看似是在反驳叶九歌的号召,但其实是在用一己之力给叶九歌搏得一条后路。
叶九歌虽然是叶家之女,但毕竟毫无一官半职,今日叶九歌所行之事太过凶险,虽然持着正义的旗帜,可无论怎么说慕容博仍是君,叶九歌还是臣,以下犯上,难保日后不会有好事之人拿来做文章。
叶九歌今日若是再强推大皇子上位,那么她便会成为这场宫变的主事者,无论对错,站在风口浪尖上,总是会受到风浪的波及。
心思奸邪之人若是想给她安一个与大皇子勾结谋反的罪名,她拿什么堵住悠悠之口!
孙老第一次见这个女娃娃便心生喜欢,再加上这女娃娃又是好友叶大老爷的小孙女儿,如今女娃娃眼前是这么大一个漩涡,他又怎么能袖手旁观,不去拉上一把。
叶九歌眼中水波微动,她也明白自己风头太盛,日后定难堵住众人之口。只是叶九歌是什么人,整个乾清国关于她的风言风语传得满天飞,也不见她皱一下眉头,如今她又怎么会介意这一点小风波。
只是她没有想到朝臣中还有如此在意她的人,这是一个变数。
孙老开口之后所有人都在猜测叶九歌接下来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大殿瞬间只剩下众人的呼吸声。
她一时之间也陷入了缄默,她在考虑是否要接受孙老的好意,顺着他给的台阶下。
其实进行到这里,这个局要达到的目的已经实现,唯一剩下的只是一个可以公诸于众的结果。
可若是时间拖得长久了,等所有人的头脑都冷却了下来,到时候的结果会如何可就难以预料了。
她的手上没有任何实际的证据,这是这个局中最大的败笔。若是给慕容博冷静喘息的时间,他狠揪住这一点,仅仅靠这一个筹码他就能今日达到的所有效果推翻。
至于他亲口承认罪状一事。
因为叶九歌残酷过激的逼供,他故意失言以求自保。
这样的说辞也并不是没有人相信。
“本国师倒是认为,叶家小姐所言并无不妥。”
一个明亮的声音传来,大殿之内顿时刮起一股紫色的风暴。众人还未从刚刚那句话中反应过来,便被这股风刮的睁不开眼,慌忙用衣袖捂住自己的眼睛。
不消片刻,大殿便恢复了平静。众人拿下衣袖,双手一边整理着被风吹得凌乱的衣物,双眼还止不住的四处探望,企图找到那声音和突如其来的旋风的源头。
慕容钰也被那股风吹的睁不开眼,待他回过神来,第一时间便是向离他不足一米的叶九歌看去。结果却发现,此时的叶九歌已经站开离他三米有余,而在她的身旁,一个令慕容钰自惭形秽又倍感畏惧的紫色身影赫然出现。
“温……温国师……”慕容钰口中含糊不清的说道。
声音虽然小,但是还是传到了殿中众大臣的耳中。他们瞪大了眼看着叶九歌身旁突然出现的人,一脸的难以置信。
在这大殿之中,见过温景韵的只有叶九歌、慕容钰和小白。叶九歌在听到那句话时便知道这熟悉的声音来自于谁,对于温景韵的到来她不置一词。
而小白,在他感受到温景韵的气息越来越近时,便耷拉下了耳朵,整只兽顿时就像霜打的茄子般恹然,原本威风凛凛的站在殿中,如今确实悄然走到一旁趴着了。
所以,若不是慕容钰口齿不清的说了那么一句,众大臣还不知突然出现的这位英姿卓然、气势雄浑的青年,竟然就是传言中的那位温国师。
众大臣大骇,对着温景韵猛地一拜。
“臣等参见温国师。”
各位大臣虽然都已经是朝廷中的老人物了,可是论谁也不敢在这位温大师面前摆老。相传这位温大师已经安坐国师一职三百多年,他一向神出鬼没,架子端得极高,就算是先皇,也要对这位温国师点头哈腰,尊敬备至。
可是论谁也看不出来,更是想像不到,一个已经活了三百多年的人,竟然容貌青毅、状似青年。在殿内的大臣们都已经是须发花白、暮年之态,可是在温国师的身上却见不到一丝银发。
如此人物让他们如何不畏惧!
“嗯。”温景韵轻声应下,算是对众位大臣问安的回应。
孙老见这位来无影的温大师心中也是惊讶,只是片刻之后他便恢复了,一心想着温景韵说的那句话。
“温国师,老臣斗胆,请问国师如何说九歌丫头的说法并无不妥?”孙老沉声说道。
在场的各位大臣听到孙老这一番言辞纷纷倒吸一口冷气,暗叹孙老胆子过盛。这温国师虽然他们并没有见过,但是他的盛名在外,却是一个喜怒无常的人。他虽是国师,但杀伐果断,在他那观星台中因为言辞行为不合他意而被处死的下人不计其数。
众大臣将头埋得更低了些,唯恐温景韵发怒波及到自己。
温景韵冷眸一扫,放眼望去,在殿内跪着的人尽数弓腰俯首,唯独孙老背脊挺立,不卑不亢。
温景韵嘴角一勾,倒是觉得甚是有趣,他低头询问叶九歌的意思,却发现叶九歌的目光也一直锁定在孙老的身上,心下便已经有了想法。
他轻轻将衣袖一摆,高位者的姿态登时显现无余。
“本国师前几日夜观星象,发现紫微垣光芒时明时暗,常有衰败之相,又偶尔光彩大放,如此异象,若不早日寻求解决之法,恐不久之后,国将有大难。”
温景韵话音一落,叶九歌便抬眼看向他,眼神之中全是探究的意味。
温景韵感觉到叶九歌的视线,对其回以注视,温润的笑容浮现在脸上,一瞬间灿烂过了万芳。
相比叶九歌这边的“风和日丽”,殿中跪着的各位大臣就没这么轻松了,他们在听到温景韵说星象有异的时候脸色就已经阴晴不定了,在温景韵说出国将有大难的时候,众人彻底如雷轰顶。
孙老在温景韵说出这番话的时候虽然比旁人镇定许多,但他心中也倍感震惊,可是温景韵毕竟是乾清国德高望重、地位非凡的国师,他口中所言,难道还会虚假不成?
他暗叹一口气,这大抵是天意吧。
紫微垣为帝王星宿,紫微垣中的星辰若是耀眼夺目,则象征着国运亨通,政权稳定。可如今紫微垣时暗时明,确为不祥之兆啊。
他看向高位上瘫软狼狈的皇帝慕容博,目光有恨。
天理昭彰,这都是他自己一手做下的孽,怨不得旁人。
孙老见视线从慕容博身上移开,转而投向温景韵。
他目光诚挚,对着温景韵的方向将手慢慢拱起,挺直的背脊缓缓沉下,对着温景韵行了一个大礼。
“国运有变,无辜的总是平白受苦的百姓,老臣惶恐,想请问温国师可有解决之法?”
温景韵轻轻挑眉,看着叶九歌的眼神又多了一分意味。
他转而将脸转向众人,重又恢复了满脸的冰霜。
“废昏君立新帝。”
孙老听见这六个字挺直的背脊一顿,缓缓从地面直起身子。
众位大臣也眼眸低垂,缄默不语。
温景韵说话很巧妙,废昏君而不是废旧君。仅仅一个字的差别,却让所有人都知晓,皇帝的株株罪行如板上钉钉、确凿无疑,而且已经引起这位世代国师的不满。以温国师的地位和实力,称慕容博为昏君,众大臣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