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博爆发出干脆的笑声,摇头不屑道。
“我生死已定,你拿什么威胁我。”
叶九歌眼睛中的颜色越来越深,还不等慕容博停下他夸张的动作,冷冷开口道。
“你一直把当年的选择作为人生的光点,认为自己踏出了一条凌驾于所有人之上的道路。可你最愚蠢的地方,就是执着于这个选择,因为你满怀欣喜为自己选的,从最开始就是一条注定结局的绝路。”
慕容博眼神骤变,之前鱼死网破的嚣张气焰被叶九歌的三言两语给浇熄了。
“德劣力拙却不自知,一剑挥断自己所有的后路,结果只换来一个摇摇欲坠的虚位,你还真是做得一手划算的买卖啊!”叶九歌又是一声讥笑,彻底点燃慕容博的怒火。
“你懂什么!所有人都必须向我低头!必须服从于我,哪点不比当初低贱的做一颗弃子强!”他的怒火从口中喷出,又转瞬间化成了灰,强撑的底气存不了那么久远。
“低头?服从?你可真会安慰自己。这些年朝臣换了一批又一批,你也真是毫不手软。可你清除了这么多人,现在真正服从你、支持你的除了慕容桀,可还有半个?为君如此,可笑至极。”
“那也远比被人挑拣踩踏,永远直不起腰板的好上万倍。”慕容博咆哮如雷,心里最真实的痛被叶九歌毫不手软的挑了出来,到最后只剩下无声的嘶吼。
“古往今来,君王因疑心猜忌而错杀忠良渐成常态,本就为民为官者心寒不已。而你,更是残暴无道、满身罪孽,哪里半点配得起这个位置。为民君却不为民,半点不懂君王之本,从始至终拥有的只是一腔不甘低贱的盲火,靠这些虚伪之物,你的后路如何不绝。”
叶九歌咄咄逼人,眼睛里也是两团怒火,君王德行有失,往往民不聊生,这结局他自己担也便罢了,唯独要让无辜百姓付出惨痛代价,让她如何不恨。
温景韵脸上的笑意不知何时隐去,眼眸也越来越深沉,看不透情绪,而他发现,自己竟也有些看不透旧人。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用你的生死来威胁你,因为这两者都不是你的筹码,你无权选择也无法决定。”
慕容博两手撑在地上,又渐渐紧握成拳,指甲抠翻在坚硬的地上,一片血肉淋漓。
“我说过,世间比死更痛苦的事比比皆是,你费尽心思使遍毒计,无非想摆脱在你心中深扎的卑贱感而已,无非想得到在最顶端被人仰望敬畏的感觉而已。这么久了,你虽然没有达到目的,想必也快要摆脱身处最底端被人践踏的感觉了,你可还能想起那滋味吗?”
叶九歌随意瞥了他一眼,他身体一颤,沾满鲜血的双手捂在自己的脸上,隔着缝恨着叶九歌。
“你想干什么?”他的声音都已经开始抖动。
叶九歌邪魅一笑,凑近他说道。
“你不是想知道我要拿什么威胁你吗?旧时滋味足够吗?”
慕容博捂住脸的双手开始胡乱挥动,想驱开面前的这个人,她散发出来的寒意让他直打冷战。
他不要,他不要被人指点践踏鄙夷怜悯,也不要被人看到现在这幅狼狈非人的模样。用了一辈子的时间、搭上了良知人性,他却连自己都不清楚,是否得到了想要的东西。
他挥不动之后,双手又重新回到满是血污的脸上,从指缝中透出来的眼睛渐渐蓄起了冷泪,蓄满了从眼眶中滚出来,顺着手背滑下,一路沾了些血,最后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碎裂了。
叶九歌恢复了最初的表情,再一次问他。
“我有两个问题。”
慕容博有些呆滞,却再也不反抗,那一滴眼泪掉在地上之后,他感觉自己的人生也和它一样碎在了尘土里。
“第一,东西在何处?”叶九歌并不等他反应,径直问了出来,因为她确定他一定会回答。不存在希望的人也不会有力气再去记恨。
“寝宫隔间。”慕容博闪了闪眼睛,明白她指的是什么东西,气若游丝细声说道。
“第二,二十五年前,乾清国究竟发生了什么?”叶九歌眼神笃定的看着他,语气有些急切。
慕容博猛的一抬头,一脸震惊的看着叶九歌。
温景韵也在她问出这个问题时收敛了眼眸,情绪一篇篇的滚动。
早些时候,他告诉叶九歌麒麟军之所以这般所向披靡,是因为拥有其他人都不会拥有的。那时她问他那是什么,他眼神闪烁了几下,回答说玄晖国兆。
温景韵给她的答案不正确,他只是不想让她知道这些秘密,不想让她感觉到和麒麟军的联系,更不想让她回到葬送她千万次的地方。
所以他随意一说,虽然不是正确答案去也没有造假胡诌。他仅仅给了她错误的引导,好让她就此打住。
可他没有想到,随口一说她竟能刻在心里,而且还辗转查到了慕容博身上。
慕容博愣着半晌没有声音,二十五年前!玄晖年间!这件事已经有多久没有听人提起过了,连他都险些快忘了。
慕容博摇了摇头嗤笑一声,直骂自己还在自欺欺人。那一年发生了多少事,那般惊心动魄,他又怎么可能忘了。
他嘶哑着声音问叶九歌:“你问这个做什么?”
叶九歌情绪也有波动,不过并不明显。自温景韵说了玄晖国兆与麒麟军的奇特有关系之后,她便翻遍了乾清国的国策史籍,除了知道玄晖年是二十五年前的年号,关于那一年的大小国事记载全是空白。
仅靠这一点就知道那一年肯定不简单,一个国家在一年之内,怎么可能半件可记录的都没有。
究竟是什么原因,竟然会严重到为了这个秘密,抹掉一整年的史迹。而国兆又是什么!
二十五年前,先皇还在,爷爷也还是护国将军。抹掉史迹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做到,而他既然做了这一步,必然也不会让这件事传播保留下去,本就不多的知情者经过二十五年更是寥寥无几。
与此事有关的,除了爷爷,父亲,其他的肯定是举足轻重的皇室。
托慕容博的福,她的锁定范围瞬间缩小到只剩下他一个人。二十五年前,他正是意气风发少年时。
“我自有我的道理。”叶九歌表情一冷,明显不想和他废话。
“所有想知道二十五年前的事的人,都只为了一个目的而来,玄晖国兆。”慕容博垂了垂头,想起往事不胜唏嘘。
“玄晖国兆其实是在玄晖年间一月十四日酉时天降的异象,之所以称之为国兆,是因为我们默认玄晖年发生的事都与那次异象有关,仿佛是一个征兆。”
慕容博抬眼,见叶九歌并没有让他停下的意思,于是低头又说道。
“当时正值春节嘉庆,第二日又是赏灯节,乾清国每年都会在赏灯节前后举办为期三天的赏灯会。所以在当夜,整个国都灯火通明、人潮汹涌,唯一遗憾的是当夜乌云密布无法赏月。”
“我当时独自在城楼上看国都景象,离酉时还有一刻时,我便亲眼看见满天的乌云迅速散开。本来天上应该挂的满月,却变成了残月。残月的双钩之间出现一颗比其他星辰都闪亮的赤红色光点。”
“那枚赤红色的光点并不闪烁,在黑夜之中格外耀眼。云破开之后,几乎全民都注意到了这光点。我被它深深吸引着,感觉它越来越近,直指奔着乾清国而来。光点数以万计的变大,仿佛就在我的眼前。”
慕容博会想起当时的场景,那样的情景他从来未遇到过,当时已经吓到根本挪不动腿。叶九歌皱着眉头听着,心中一直在盘算这东西究竟是什么来历,会稳留在空中,又能毫无预兆的落下。
“乾清国的百姓们也发现了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越来越大的光,马上慌忙奔走,我离它还很远却已经能感受到它的力量。那时我脑中闪过的只有一个念头,乾清国就要彻底结束了!”
慕容博嘴角一勾,笑容里全是嘲讽的意味。现在想着若是那时当真就由着这样发展下去,情形应当会大不一样。
“从空中下来的时间并不长,我感觉眨眼间它就已经在乾清国的上方,那光芒强烈刺目,却又魅惑人心,就算被刺激到双目猩红也不愿意移开视线。只是它最后还是没有落到地上,酉时它已经到了这个地方的上空,也就在那时,它在半空中无故炸了开,一大团赤红瞬间被拆解成千万,四射在国都周边,却没有半点落在了城中。”
叶九歌抿着嘴,黛眉也紧蹙着。古怪的事她没少见过,可慕容博说的种种却让她毫无头绪。天象混乱,不明来历力量浑厚的光,以及它在没有任何力量的干涉下凭空炸开。看似顺畅的过程其实根本理不清缘由。
“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至于将一整年的记录全部抹去成空。”叶九歌眼神复杂,大脑中也混沌,好似有什么呼之欲出,却抓不到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