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从未对人提起，就算是对叶九歌也一直隐瞒的最深处的秘密，被他自己活生生的从皮肉上撕了下来，摆在自己的面前。

这个陋病犹如一支冰冷带毒的寒箭，在这些岁月中，一直深扎在白启的心脏上。

说到底相比魔性的往复纷扰，更令他觉得自己丑恶不堪，让他感到深受折磨痛苦难熬的，其实是这个刺透了他的心脏，贯穿了他从出生以来拥有的所有，而且久久挥之不去的毒瘤。

白启心脏又猛地一紧缩，大口喘着粗气，又剧烈的咳嗽起来。苍白暗淡的脸上瞬间泛起潮红，不知是因为胸腔紧缩、呼吸困难导致的，还是因为他对自身的残败不堪而羞愧导致的。

凤凰被誉为世间最为高贵的神鸟，同属于灵兽，却又凌驾于其他灵兽之上。追其根本，是因为凤凰的清冷孤傲与生俱来，一举一动彰显着高贵，令人生畏，不由得尊敬。

但其实，凤凰不过是自诩高贵凛然罢了。他们外表富丽华贵，看似清高孤傲，实则自私傲慢，怯懦不堪。这世间的低等灵兽看不清这一点，所以以他们为尊。

高等神兽却不愿与其过多来往，其中的神龙一族更是对他们嗤之以鼻，世间人常将龙凤人为捆绑在一起，什么龙凤呈祥、凤表龙姿。在神龙一族看来，将自己与凤族联系到一起，本就是一种耻辱，因此每次见到凤族成员，总是气不打一处来。

凤族之所以不被神兽苟同的，就是他们对自己的陋病明镜一般，却又不肯承认这一事实，浮华于表象，努力的粉面装饰着自己，从不尝试着去改变，甚至拒绝被改变。

凤族中每一只凤凰的内心深处都深扎着此等陋病，根深蒂固，亘古至今无一例外。

就好似一个偷盗的惯犯，被擒拿逮捕，待到公开审问的时候，他并不是一味的巧言狡辩，也不是供认不讳、认罪俯首。

出人意料的，他在众目睽睽之下痛哭流涕，向其他人哭诉自己的无奈和苦楚，因为他知晓偷窃犯了王法，但他自己根本控制不住想要去偷窃的欲望。

白启作为凤族一员，自然也不例外，源于内心的驱使力会压制并且支配理智。

火凤凰堕魔千百年，也依旧摆脱不了内心的丑陋。它好似顽固而又强韧的病菌，始终粘附在他的身体上，支配着他的思想，限制着他的行动。

在过去曾无数次出现在他脑中的那个声音，无时无刻不在搅乱着他的内心。它总是附在他的耳边对他细语：“你并没有那般强大，豁出命去又有什么用，既帮不上忙，还有可能会赔上性命，倒不如在一旁观瞧来得安全！”

若此时白启还有理智，还会挣扎抵抗一番。

可是这个声音换了个方向，又附耳对他说道：“你莫不是傻了，自己的性命只有一条，你莫非想殒命于此？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万千世界你当真舍得？”

这道声音犹如鬼魅，说出的话更是像幽灵一样紧紧缠着白启的思想，千百年来，如此往复。

脑袋中不停闪过千百年来的画面，长久以来，他遭受到的折磨一一浮现。那些内心的鬼怪日以继夜的侵蚀着他的肺腑，他整个人犹如被丢弃在湿冷污浊的瘴气泥沼中的一具冰冷的尸体。

时间越拉越长，他的血肉开始溃烂发臭，渐渐的，腐烂瘫软的肉身与瘴气泥沼融合，难舍难分。

这些血肉模糊的过往被翻出，刺激了他内心最薄弱的地方。他重重的喘着气，胸膛上下起伏，情绪异常的激动。

倒是在他堕魔受魔性控制时，那声音对他的控制反而减弱了许多，所以他才干出了祸害百姓的不赦罪行。

在遇到叶九歌之后，情形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兴许是叶九歌自身带的凌人气势太过有震慑力，就算是活了几千年的老妖怪白启，在她的眼神下也常常会不知所措。

以往他的内心纠缠纷扰，常常分辨不清是非，头脑里面混乱成麻。总是带着疾世愤俗的一腔怒火，仇视这世间所有的强者。

世道就是这般失衡，纵然强者如云，弱者也不会因此获得他们的半分怜悯。相反，他们常常因为这些强者，横生灾祸。这些强者从来没有在低处感受过，不会知晓弱者的被动与苦痛。

白启曾经身临其境的感受过那种任人宰割的无助，若他可以，若他足够强大，凤族定不会被灭族，今日也会是一个完全不一样的局面。

【若是他足够强大……】

这样的想法从他跟随叶九歌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如今却又闪现在他的脑海中。

若是他足够强大，他便可以脱离主子的庇护，不会让她身陷险境还要顾及自己的安危。

可是，他并不强大，他不过是浩瀚世间的一粒纤尘而已，自始至终都只是想要安稳无波，风平浪静的度日罢了。他这般无能，如何能帮到主子！

浓烈的自卑感将他湮没，他将脖子往回缩，头埋进蜷住的双腿中，好似一个在寒风中无助颤抖的小兽，脆弱易伤。

专心于布阵的叶九歌并没有注意到白启的异样，她依旧被光芒包裹着身体，柔光闪动。

片刻过后，她微动的唇赫然停下了动作，苍白干裂的唇再也没有半点继续移动下去的趋势。

与此同时，从叶九歌的指尖飘出一丝微弱的白光，细看之下，才发现那是白光其实是一个一个的符号组成的符串。这一丝白光在叶九歌的手指上绕了一圈，又朝着耀日昆仑珠游去，在接触到耀日昆仑珠的瞬间，白光闪烁几下，与耀日昆仑珠融为一体。

赤红色的耀日昆仑珠因此被镀上了一层白光，给凌厉过盛的它添了一丝柔和。

还未等这些符串全部融入耀日昆仑珠中，阴云中透出光芒来。一声霹雳响彻四方，惊起招摇鬼地中一片飞鸟振翅而逃。

从那片灰蒙蒙的领域闪出一道惊雷，仿佛一尾白鱼，迅速游过浩瀚夜空，直奔着白启而去。

叶九歌冷眼看着，手中的光芒泛泛闪烁，周围的空气瞬间冷了几度。但她纹丝不动，定身看着那一条白鱼落在白启周身的屏障上。

两者相撞摩擦，发出尖锐刺耳的响声。白鱼随着那一声剧烈的声响破碎消失，那道赤红色的屏障却完好无损，只是光泽比起之前暗沉了些。

这尖锐的响声还在荒地中传播，听起来犹如一声凄厉的惨叫，它极具穿透力的穿过鬼伏林，传到五山中，传到腐骨森林中。惊得众灵兽战战兢兢，一夜不敢展露头脚出来活动。

只是这凄厉的声响叶九歌听不见，让耳朵免受这噪声的折磨。

此时她的五感五察已经被术法全部封住，一心投在心中涌现的术法口诀上，思想如无风的湖面般平静，整个人接近冥遁。

叶九歌听不见，可这并不代表她会无动于衷。她眼中的寒意已经犹如濒临决堤的洪水，面色更是沉重冷峻。

她的双眼紧盯着白启，白启身处于屏障之中，对外界的声响也并未察觉，他依旧保持着之前的姿势。

叶九歌的视线时而扫过他身上的伤痕，时而转向他半耸的肩膀。

她从未见过白启像现在这样，露出如此无助神伤的模样，若非深入骨髓的沉重打击，绝不会再这么短的时间内另一个人绝望成这般模样。

叶九歌依旧面无表情，心底盘算着白启如此颓然的原因。

她曾经说过，不会过问白启的过往，但她不在意，不代表着白启就能因她一句话，彻底放下。

一个人藏得至深的秘密和苦楚，任旁人如何去挖掘，只要那人紧闭着嘴，就算旁的人有通天本领也无计可施。

可如果对那人的头部施予强劲的攻击，令他的神智、心智受到损伤，人的防线便会就此崩塌，任凭他将那秘密埋得多深，终究还是会全盘涌出。

这原本是现代医疗的一种治疗手段，大多用于心理治疗，表现为用电击等多种刺激方式达到治疗目的。

白启之所以会这样，肯定是那一道直击头部的天雷所致，天雷的力量远远超过现代的电击力度，白启没有就此丧命已是万幸。

叶九歌心如明镜，将一切都拿捏在手中，她的眼底越是平静无波澜，内心就越浪潮汹涌。

片刻之后，她将视线从白启残破不堪的身体上移开，仰面向天，眼底结了万年的寒冰，任谁与之对视都会觉得彻骨的寒冷。

温婉的红光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将整片天空覆盖。叶九歌冷冷看去，阴云之外，一层赤红色的薄纱艳丽得令人心醉，她却半分没有欣赏的意境。

华丽的霓裳下、清丽的面纱后隐藏的，通常不会是倾国倾城的美人面，而是无情狰狞的夺命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