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见过你。”

叶九歌盯着海奉的银发若有所思，记忆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呼之欲出。

“海先生？”

海奉低垂着头，听到这一声“海先生”，他的身体猛地一震，心脏剧烈收缩，在这一瞬间犹如被重创了一般。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听到的这三个字，这相隔多年的一句“海先生”，竟然可以再次听见，在他有生之年！

叶九歌也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多么令海奉震撼的话，她只是垂眸，将自己刚刚脱口而出的三个字在脑袋中反复滚动，思索着这种莫名的熟悉感究竟自何处产生。

海奉心中震惊难当，但他在表情上努力保持着镇定，将自己的头垂得更低了些，极尽谦卑恭敬之态。

“属下在。”

他的语调略微有些上扬，叶九歌对此也并没有在意。但是同时听到这句话的海禹却不由自主地感到震惊。对于海奉，海禹可以说是唯一一个可以称之为了解他的人。

在脂纡祖母陨落之后，海奉相比以往就更加难以接近了。上千年来，海奉接触得最多的也只有海禹一个人，而足以与海奉接触、敢与海奉接触的，也只有海禹一个人。

海禹对他的这个师父又敬又畏，对他师父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恨不得竖耳对待。所以，海禹很清楚在刚刚看似平凡的三个字中，隐藏着与平时截然不同的东西。

在他的认知中，师父说话从未有过多大的情绪起伏，师父言语寡淡，惜字如金，就算是和他之间，也极少有交流。但是刚刚，平平淡淡的三个字中，海禹明显感受到师父上升的语调中有极难察觉的颤抖，这是海禹从来没有听到过的语调。

海禹很难想象师父现在究竟有多激动，他只明白，师父等待这一天已经太久。那一声“海先生”，曾经是小灵主日夜挂在嘴上的称呼，小灵主年幼之时最爱做的事情，就是跟在师父的身后，没日没夜地念叨要师父变出小星星给她看，就好像一个小尾巴一样。

可是奇怪的是，对任何人都是一面寒冰一样的脸的师父，唯独对小灵主展露笑颜，无论是多么无理的要求，只要是小灵主从嘴里说出来，师父就会不遗余力的去达成。

海禹那时候还在想，就算是小灵主说要天上的月亮，师父也会头也不回的去天上为她取到。

在小灵主面前，师父才会展露出自己接近人类的一面，才会露出柔情与慈爱，这是其他人都没有机会见到的。在海禹的心里，师父的笑容才这是世界上最珍贵、最稀罕的宝贝。

海禹的思绪不知不觉发散到很远的地方，直到他的耳朵中不停的回荡起叶九歌的声音，他才强行拉回自己的记忆。

叶九歌用自己审视的眼光不停打量着另外一个垂首而立的人，此人和海先生一样，一头的银发，可是不同的是，这个人的银发并不如海先生那般靓丽璀璨，他的头发一端有了与众不同的颜色。

在银光闪闪中，透着一丝不起眼却又十分突兀的焦黑色。这样的焦黑躲藏在众多雪丝中，显得这个人看起来都格外的滑稽。叶九歌一眼就看出来那一丝焦黑，是被火烧过之后留下的，而且那火焰还不是普普通通的火焰。

“你？报上名来。”

叶九歌视线停在海禹的身上，不住地上下扫视，却发现那个人的心神早已经不在这个房间之中。这个人的思绪早已经飘飞很远，整个人木讷地杵在地上，就好像是从地面上长出来的一样。

这个人的双眼始终盯在一个点上，没有再发生一点移动。这样呆板的模样落在叶九歌的眼睛里，就已经让叶九歌失去了兴趣。

海奉从叶九歌的气息变化上感受到她的情绪变化，也转眼间明白了海禹的情况。他并没有不悦，整个人的气息却沉敛下来。

海奉的气息稍一变化，影响最大的就是海禹。海禹感受到这样的变化，立即反应过来，马上对着叶九歌躬身施礼、请罪。

“回小灵主，属下海禹。”

海禹战战兢兢地回着叶九歌的话，而叶九歌的视线却早已经从他的身上移走了。

相比这个呆板的人，叶九歌对那个她称之为“海先生”的人，更好奇。

“半夜三更扰人清梦，恐怕不仅仅是为了请罪而来吧。”

叶九歌将自己环视了一圈的视线稳稳收回，闭眼铃声的同时，开始进入到这一场闹剧的主题中来。

“属下等此来，只为寻小灵主，如今小灵主身体抱恙，是属下等失职之罪，但还请小灵主随属下回族之后，再责惩属下，让属下有机会可以将寻主一事彻底完成。”

海奉躬身回话，每一句话都透露出他对叶九歌的最大的恭敬。

叶九歌听着这话，面对着海先生毕恭毕敬的态度，她的眉头却是越锁越紧。

“若我拒绝，你当如何？”

叶九歌冷冷地问海奉，闭着的双眼又悄然睁开，犀利凛冽的目光直射向海奉的脸。

“……”

海奉突然没了言语，他眼中的光悄然流动，在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叶九歌的这一个问题。

良久之后，海奉抬头，露出一张冷峻的面庞。他的眼眸深邃，目光直视叶九歌的视线。

“小灵主身负重责，在大是大非上绝不可任性妄为。”

极具有威严的一句话，依旧谦恭，但此时的海奉却明显多了些不卑不亢的气概，在这之后，当是他曾对脂纡许下承诺之后的责任。

“而且，小灵主自己不也对自己真正的身世极为好奇，如今真相昭然若揭，小灵主却要退却了？”

海奉坦坦荡荡地说完，态度却没有丝毫的退步。

“呵～调查地还挺仔细的。”

叶九歌冷笑一声，心里对这个海先生的好奇更加浓厚了。只是三两句话的试探，这个人就将他毫无破绽的博弈意志完全展露给了叶九歌，希望叶九歌不要再做徒劳之功。

“小灵主言重了，为主子考虑周全是属下的本职所在。”

海奉毫不回避叶九歌挑衅的眼神，他再一次向着叶九歌施礼，彬彬君子之礼展露无遗，唯独在他的语气中也有了挑衅的意味。

“好，很好。”

叶九歌的脸上逐渐露出笑容，只是笑意并未到达眼底。她毫不保留自己对这位海先生的称赞，以及对他的兴趣。

她叶九歌从来就是一个不懂得认输的人，她倒要看看，这个没有破绽的海先生究竟会因为什么大失方寸。

叶九歌抗逆心达到了顶峰，但尽管如此，她也不否认海奉说的话并没有错。她一直对她的真实身世充满了疑问，她从头至尾都是在为弄清楚这个疑问而不停找寻。

如今，她的真正的身份距离她只有毫厘的距离，只要她揭开了这一层薄雾，她便能解决她长期以来的困惑。这对叶九歌而言，无疑是一个致命的诱惑。

“跟你回族没有问题，但在这之前，我还需留在此处一段时间，解决一些事情。”

叶九歌伸出手来揉按着自己的眉心，面容上的倦色更加深厚了。

“是。”

海奉懂得适时退让，他明白叶九歌还待解决的一些事情是什么，而这些都是他完全可以接受的条件，只要她心甘情愿地同他回到那个地方，什么条件他都可以答应。

“既然已经达成了共识，属下等也就不再叨唠小灵主歇息了，属下会候在小灵主的身边，恭候您的吩咐。”

海奉察觉到叶九歌隐隐露出来的倦色，他很有眼色地告退。在他的眼睛接收到叶九歌轻摆的小手之后，他立即转身，就要带着海禹出门。

叶九歌突然想到了什么，适时地叫住海奉，说道。

“海先生！”

海奉的脚步登时一顿，他还有些不太适应这个称呼。瞬息之后，海奉转过身，对叶九歌施礼回道。

“属下在。”

叶九歌看了看立在一旁许久，完全没有半点声响发出的女子，对着海奉轻使眼色，说道。

“把她带下去，好好安置，在找一身合适的衣服与她换上。换下来的衣物不必清洗，直接送过来。”

海奉听着叶九歌的吩咐，眼眸轻轻闪动，等到叶九歌没有再说话，他才慢条斯理的回话道。

“是。”

海奉再次施礼告退，转身看向那个女子。

血煞被海奉的一个眼神注视着，许久的冷静竟然在瞬间被打破了。她的眼睛稍稍有些闪避着海奉的视线，心里逐渐开始慌乱。

海奉注视着女子的慌乱，却全然当做没有看到，他示意海禹上前，自己独自先行一步离开了叶九歌的房间。

海禹得到了海奉的指令，上前一步对女子施手相邀。

女子看着逐渐远离的背影，又看了叶九歌一眼，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之后，才顺着海禹的意思出了房门。

留在最后的海禹对着叶九歌施了礼，也跟着离开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