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d2023.04.15
艾恩葛朗特第二十层
「迷宫塔」练级区
光秃秃的头顶起一条盘辫,和它们的身体相比,陷入眼窝且过于微小的眼睛限制了它们的视野,所以只能拘泥于跟前的目标。
下颚的三角尖牙窜出嘴角向上刺起,粗糙的手持捆绑着棒骨状的木柄石斧,危险性十足和象征着暴怒的红棕色高壮身体,只在粗凸的腰部兜围一圈兽皮,可以确认是「食人魔」无疑。
“铁雄、太郎!后退——”
像「食人魔」这种具备身量优势和高额筋力值的野怪,队伍里除了桐人外,还没有其他的人可以承受它们多次的攻击。
才开始修习「单手剑技」的幸还未完成转型,或者说在这一个星期里,她都未鼓起适应与凶恶的野怪正面作战的勇气。
强如亚丝娜、米特她们都有搞不定的‘东西’,本就娇小文静的幸,怎么可能对付得了凶神恶煞的「食人魔」?
一直以来只负责防御的桐人挡在了畏缩于原地、无法行动的幸的身前,一一防住了数个「食人魔」的「棒斧捶击」。
队长启太以及「长枪使」大木、「短刃使」太郎则趁机偷袭陷入技能前后摇僵直的野怪。
连续的战斗下来,眼前的这些「食人魔」终于全被肃清了,启太他们累得不顾干净倒坐在地,而收起长剑的桐人,伸手向幸。
“没事吧?”
“嗯…我没事了……”
抱着与她体形不太适配的长剑和笨重盾牌,瘫坐着的幸仰看着眼前的剑士,摇了摇头,小手搭了上去,借助他的力气站起。
“队长,还是不要勉强得好……”桐人试着让启太改变主意,“有我和铁雄在前面其实已经足够了,而且…你们看,幸她根本不适合担任前排……”
启太心下有些犹豫,毕竟桐人是最近才加入的,短时间要求太多总会过意不去,“可桐人君是「单手剑使」吧?而且桐人君这么强,一直让你当前锋,有点说不过去。”
“启太你们可以不用在意这些的,倒不如说,因为不是输出手,我的‘工作’会轻松不少。”
桐人以十分轻松惫懒的语气和「月夜黑猫团」的队友们说道。
启太看了眼桐人身后很是柔弱的幸,心里也有些不忍心,“那好吧,拜托你了,桐人君。”
看得出来,在启太他们答应后,幸她是有点小开心的,一则能够远离那些令她害怕的野怪;二则是不断保护着她的桐人在为她考虑,这個发现,足够她心中窃喜许久。
此后的时间里,因为之前修习「双手用长枪」的技能被「单手用直剑」一系的剑技平替,想找补回来还需要重新熟悉才行,所以幸她还是时时跟随在桐人身边,在他的指导下修习。
主城镇外的郊区,林荫地中桐人正对幸展开可以让她变得适应这个世界的‘特训’。
“幸,将长枪指向前方,然后想象着剑技释放后会产生怎样的效果,在感觉技能已经完全准备好之后,再痛痛快快地释放出去就可以了。”
不知道为什么,听着桐人不疾不徐的引导,总是会无比的平心静气,就连平常的慌乱和焦急都忘却了。
「精铁长枪」上慢慢汇集起仿佛湛蓝色的水汽,幸纤细的双手‘抬’着这么一支和她身高相比,长度很是微妙的长枪,像是被带着急跑起来似的,闭着眼睛朝前树刺了过去。
“哈呀——”
不怎么粗壮的树木受击倒地,技能经由施放后停了下来的幸,慢怕着睁开眼睛,看着倒下的大树化作水晶碎片后破散,她丢下长枪,向因此‘牺牲’的树木万分羞愧的鞠躬道歉:
“那个…非常抱歉,大树先生……”
桐人则像是在为她庆祝一样的鼓起了掌,“恭喜你幸。”
“桐人君的意思…难道是……
我成功了么?”
“嗯,幸以后也是个合格的「长枪使」了!”桐人给予了肯定。
只是幸没有桐人预料中的那么高兴。
倒是以纤细的手纤细的指,如小猫试探毛绒玩具一样,将鬓边的短发梳过耳际,然后背着手,眯起眼睛,稍稍侧首,予他以令人怜惜的笑意。
桐人能感觉到心中的乱流在扰乱着他的心绪,他其实不知道是好是坏,但每当看见幸露出这样的微笑的时候,总是不宁定——他知道她的笑,总带着些许解不开的忧愁之意。
“幸……”
“桐人君,我们该回去了,得开始准备晚餐了呢。”她像是预知了时间,再和桐人说起。
“啊、嗯……”
幸她的话,则是让桐人欲言又止。
……
时间在往后推移,四月接连到了五月,春天似也很快就会过去。
平慎渡带领着他的攻略军已经推进到了第三十二层,前线攻略组也没有出现什么有重大影响的异常状况。
不过听闻在第二十五层,出了许多令人担忧的事情,但彼时‘沉溺’于组队游戏的桐人对此并不知情。
说到底,「月夜黑猫团」现在才刚刚到达二十三层而已,太过后面的还不太需要考虑。
启太、铁雄他们的战力在桐人有意无意的引导下逐渐成长起来,战斗意识和攻略技巧这些也得到了极大的提升,
而幸只是勉力维持在能跟得上小队的程度而已,残酷的说,如果将她代入攻略组的同等境地,大概是会被队友‘抛弃’的那一类型。
好在「月夜黑猫团」的各位在现实世界里就是一个社团的成员,关系很好的他们也不会做出抛弃好友这种半是‘可耻’,又半是‘理智’的事情。
然则可是,小队里的启太他们越是成长越会与她拉开差距,这不是单纯的一两句安慰、宽慰便可抹平的,无形之中,幸愈发感受到了足以令她窒息的压力。
某天夜里,幸她突然消失了,即使是技能构成偏向功能性的「短刃使」大木,用他的「搜索」技能都无法找到她的踪影……
着急忙慌的「月夜黑猫团」的队员们,正与桐人表示他们想向着「迷宫塔」区域一路寻找过去。
“我们先分头去找找,可以的话,请桐人君先留在这里,如果幸她中途回来了,请发邮件和我们联系!”
桐人应下之后,公会的其他四人都出发前往了练级区。
等启太他们都离开旅馆,无法安定下来的桐人不经问询的便‘闯入’了幸的房间,此时细致地打量着她的房间的桐人,他黑色的瞳孔附着一层不自然的浅淡光色。
借由高级技能「追踪」,于他的视界中出现了一排小小的淡绿色脚印——毫无疑问,是幸的。
沿着这一发现,桐人一路「追踪」过去,最终在主街区郊外的水渠涵洞当中,寻觅到了那道娇小、柔弱的身影。
这一时节的月还算清丽,在无声汨流的浅水小溪的滑石间,画出一层灵动的银白鱼鳞。
树龄新老不一的活木盘根错节,蕨草与花藤藏起洞穴,只有拨开它们才能发现里面的空间。
许是幸她的身材真的非常纤细,以至于这些花草上,都没有因此显露出她来过的痕迹,但小小的脚步确凿确切地有向里面延伸进去。
桐人用手把这些碍眼的草木帘划到一边,月光顺着他拨出的缝隙洒进内里,无光无色的水边有了月的痕迹,勾勒出蜷缩在斗篷下…那彷徨无依的身影……
喉结在脖颈内艰涩地蠕动,桐人轻声地念出她的名:
“幸……”
“桐人君…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仿是被惊醒,不是疑问,而是带了些欣慰,又间杂着惭愧的复杂感情,幸她喃喃低语。
“直觉。”
「是通过高级技能才找到的你」,这是第一时间在他心中泛起的答案,然而欺骗了她、他们这么久,如今的桐人根本没有同她、他们坦白的勇气。
“这样啊……”
幸她绝不会向他问起…他不愿与她说明的事情……
她只是微微一笑,环抱着她自己。
桐人到底没有急智,能说出什么让她不那么悲哀的话语。
“大家都很担心你。”
“桐人君,我害怕死去。”
一句话,足以让这两人和这良夜陷入沉默并持续许久。
然后,幸她‘大胆’地提议,“要不…我们一起逃走吧,桐人君!?”
“逃走?”桐人不明所以。
“从这个城镇、黑猫团的大家、怪物……从sao逃走。”
对于幸她的提议,桐人一时间怎可能说得出什么像样的话来,他只是朝她走了过去,坐近在与她隔着半个身体的方寸之地。
“桐人君,因为实在太过害怕,这段时间我一直都睡不着。”
幸在嘲笑着胆小的自己,却也很快的被更莫名的情绪代替。
“究竟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呢?
为什么无法离开游戏呢?
为什么明明只是游戏,却真的会死呢?
那个叫茅场的人这么做,到底能得到什么?
这样做到底又有什么意义……?”
——这是幸随之而来的五个问题。
尽管在感情方面总是慢半拍,但此时此刻的桐人竟是清楚的明白。
她想要的并非是那些虚无缥缈、堂而皇之的答案,不论怎样,现在的她总会倾向于莫大的悲哀。
所以……
“一切不存在,所以无意义。”桐人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归根结底,这里只是个臆造于虚拟的世界而已。”
沮丧的幸,从她双臂间的环抱探出头来,侧脸侧目,看着身边这个‘男孩’。
“只是,”
桐人的语气重了些,似乎也因而增添了浓重的决绝。
“——你不会死的。”
“桐人君…为什么这么确定?”
信任以及盲目?
仰慕抑或依赖?
全然都归入寻索答案的疑问句中。
而幸看着他的眼眸里,洋溢着远胜虹弧的色彩。
桐人却不敢面对此时的她对生的希望的希冀和渴慕,而是如是回答:
“黑猫团的各位一直在变强,不论是启太还是铁雄他们,绝对不会对幸置之不理,也会好好地保护你的。”
“真的……吗?”
‘活下去’这三个字很简单,但幸到底是没这份自信的。
“嗯,绝对!”
桐人只想快点让幸重新拥有独属于她的色彩。而后,任幸靠在他的肩上轻轻抽泣着、哭着,让泪冲淡了这些悲哀……
收到讯息回来的启太他们虽然心有疑惑,但都没有追问其间发生了什么,幸没有出事便是天大的好消息。
等到夜深人寂,「月夜黑猫团」的大家都睡下了桐人都没有入睡,心里的煎熬,让他一次次点开繁复的蓝荧细线所绘就的系统界面又关掉。
只是细想之下,在这种事情上,又有谁能真正帮得上他呢?克莱因?艾基尔?迪亚贝尔还是平慎渡?
——终究得不出个答案。
“叩叩——”
也就在这个时候,他的房门响了,急于转移注意力的桐人如蒙大赦,自床上挺起走向房门前去开启。
是穿着薄透蓝白睡衣、手捏着另一手臂的幸,以及她隐隐害怕被拒绝的恳求:
“桐人君…我有点睡不着……”
“啊、嗯…我也是……”
后知后觉的桐人让开了位置,让幸可以进来。
房间很是简陋,空间也不宽余。
入室的惨白方格月光映在床上,被进一步分割成不均匀的规则块状,两人就坐于这样的月光当中。
幸的半张小脸埋入抱在怀里的他的枕头中,尽管这个世界的造物主可能并没有给它设置什么能够残留很长久的气味信息数据,但不妨碍她在其中求得小小的满足和心里安慰。
“在桐人君这里,总是不安的心意外的平静了下来,心里一下子也不再胡思乱想了。”
“能帮上忙就好。”
这种境况,在床的另一侧,背对着她的桐人是直如大脑宕机般的木讷。
只不过他的呆愣并未持续太久,体感时间像是过去了一个半刻或者半个小时,由他的耳廓听到了她入梦后轻缓、规律的微弱呼吸声音。
回过头,才发觉抱着他的枕头的她,已经以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婴儿姿势,蜷缩在床上的一角安然睡去。
单薄睡衣下的她如此恬淡文静,未及肩的短发遮不住她微蹙着的眉间,桐人为她盖上蓝白的被,仿佛这样能让她在梦里也安心一些。
他则靠在床头和衣抱手,很快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