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锦锦见他要走,登时反应过来,下意识要追过去,蓝烟却及时赶到。
“五姑娘!”蓝烟捡起绣鞋,忙给她穿上,“你这是做什么?初春的天冷着呢,万一冻伤了怎么办?奴婢又如何给二奶奶交代?”
王锦锦穿好鞋,再抬头去看,那人早就想消失在转角处。
她心思不笨。
这一转眼,便猜测到刚才那人必定是王家的养子,她名义上的四哥,萧秋年。
蓝烟看王锦锦哭的眼眶发红,不禁担忧道:“五姑娘,四公子欺负你了吗?”
“没……”
王锦锦还沉浸在刚才的震惊当中。
她仿佛被抽干了力气,颓然的坐在游廊下的美人靠上。
萧秋年和她的亲生哥哥真的很像,这么多年,王锦锦还没有看见过如此相似的两个人。虽然外貌相似,可王锦锦隐隐约约觉得,这萧秋年与哥哥是不同的。
哥哥待人温和,随时随地都笑眯眯;而这萧秋年,初次见面,仿佛自己欠了他许多钱似得,一脸阴沉。
想到之前张嬷嬷说过的话,王锦锦突然觉得理所当然了。怪不得他会被王家的子孙欺负,这么一个冷冰冰又不讨喜的家伙,谁会乐意与他结交?
蓝烟见王锦锦闷闷不乐,猜测到了与四公子有关。
她迟疑道:“五姑娘,你知道四公子就是那个性子,切莫因此和自己怄气了。”
王锦锦看了她一眼,有些囫囵的说:“我以为他那性子会改一改呢。”
蓝烟闻言笑了,她道:“五姑娘莫不是在说笑,四公子这么多年一直那样,不爱说话,也不理人。不把他逼急了还好,年前那件事你也是知道的,所以啊,还是别跟他走太近了。”
王锦锦很想问一问年前什么事,可这样一来不就露馅了。
所以王锦锦没有说话。
……
入夜。
王家灯火通明。
福寿堂外摆了几桌好菜,丫鬟们在旁候着等吩咐。
王锦锦跟着自家便宜老爹,挨个见过了三叔王文武,四叔王文运,别说,这四叔长得还真不赖。穿着宝蓝色的直裰,腰悬美玉,下颌一丛美髯仙气飘飘,不像浸淫官场上的,倒像个游方术士。
女眷与这些老爷们分开来坐,堂上堂下用屏风隔开,王锦锦便与同辈的王听荷等人坐一桌,挨着老太太的桌子。
王锦锦今日见过了萧秋年,估摸着那人实在与自己的亲哥哥太相似,她一直都惦记着。本以为晚间摆饭萧秋年会出现,可都开席一会儿了,也没有见到对方身影。
或许王锦锦做的太明显,她身边的王听兰好奇的问:“五妹,你这是在等谁呢?左顾右盼的。”
“没等谁。”王锦锦眼珠子一转,大大方方的说:“我只是好奇,为什么四哥不来。”
她此言一出,桌上几人都楞了一下。
王听桃嗤笑一声:“四哥?我反应了半天才想起来是姓萧的那个,他都不跟咱们一个姓,你还叫他四哥?”王听芹也附和道:“是啊,五妹你以前从来不叫他四哥的。”
“……”
王锦锦第一次哑口无言。
丫的以前明珠儿就这么不待见萧秋年?竟然连四哥都不叫一声?
但王锦锦很快就找到了理由,她道:“毕竟我娘亲说过,姊妹兄弟之间应该和谐友爱,我是听娘亲的话。”
王听荷夹了一筷子菜,若有所思的点头:“二伯母说的对。”
“对什么对啊!五妹不懂事,长姐你也不懂?”十四岁的王听裕气的将筷子一拍,“别忘了,他上次差些把我眼睛打瞎!我恨不得他快点从王家滚蛋,滚的越远越好!”
王听荷不认同的皱了皱眉:“你不去招惹,他哪里会下那般重的手?”说到这件事,王听荷又看向王听风,“三弟,你是个稳重的,平时看着点儿你二哥,他就爱找那萧秋年的麻烦。”
王听风只“嗯嗯”的点头,拿了桌上的荷叶香鸡腿大口大口的吃,满嘴流油。
“我难道说错了?”王听裕不赞同的撇嘴,“这次他敢回来,我一定要让他好看!”
王听荷见状,不由暗自摇头。
王锦锦看着一桌子“兄弟姐妹”,也捉摸不透这些小孩子的想法。难道这个年纪的孩子不应该打成一片,和和气气才对么?
她叹了口气,扭头看向旁边桌的刘氏。
却不知老太太说了她什么,刘氏神情有些凝重,一旁的李氏脸上又露出那副幸灾乐祸的表情。
王锦锦低下头,懒得猜测。
今后的打算她想好了,在王家仗着嫡孙女的身份混吃等死,若原主回来,她把躯壳还给她,自己继续当那游魂野鬼,也比这样步步惊心来的舒坦。
饭罢。
各房都回了自个儿的院子。
王锦锦拉着蓝烟的手,顺着石子小路往琼芳苑去,路过刘氏的屋,见灯火还亮着,王锦锦便想着去找她说会儿话。
然而刚走到门口,就听屋里传来压抑的哭声。
王锦锦顿住步子,朝守门的婆子和蓝烟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即竖起耳朵偷听。
“二奶奶,你别难过,老太太也是太想抱孙子了……”
屋里传来绿蓉无力的安慰。
只听刘氏断断续续的说道:“王家这么多孙子,也没见她喜欢哪个。说来说去,还是嫌我没给二房添个嫡子。也不看看二爷,他来我屋里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我想生,一个人便能生吗?”
绿蓉咬牙切齿道:“都怪周姨娘这狐媚子,若不是她用下作手段迷住了……”
“好了!”
刘氏打断绿蓉,叹息道:“她能留住二爷的心,也算本事。我斗不过她,怨不得旁人。”语毕,刘氏话锋一转,变得凌厉起来,“可我刘若阑不是好欺负的,以前没有明珠儿也就罢了,如今为了明珠儿,也不得让周姨娘骑我头上!”
周姨娘那点儿心思,藏得再深她也知道,不就是想翻身当个正妻么?可要如愿,除非她刘若阑死了!三房李氏一直嫉妒她掌家,恨不得将王家账本全都揽进自己怀里,前有狼,后有虎,她若认输,明珠儿又怎么办?
房门外的王锦锦听到刘氏斩钉截铁的话,莫名暖了心。
虽然没有任何关系,可仍然被刘氏护犊的感情打动,这点无法否认。
蓝烟在旁边轻声问:“五姑娘要进去吗?”
王锦锦思索了片刻,摇了摇头:“回我自己院子吧。”
她不想这个时候去打扰刘氏,因为她也不知道自己如何安慰她。看样子,王文业今晚又去了周姨娘房里,这种情况,她是不是该替刘氏争宠一下?
王锦锦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
王锦锦想了一夜,还是决定掺和掺和,站在刘氏一边。毕竟刘氏好,她才能更好的巩固自己混吃等死的计划。
说白了,刘氏把她当女儿,她把刘氏当队友,大家都在一条船上。
次日一早,王锦锦亲自去厨房端了早膳,对蓝烟嘱咐了几句,蓝烟有些惊讶的看了眼她,随即点了点头,麻溜的去了。
王锦锦让秀柳挎着食盒,主仆二人往琼芳苑走。刚经过一条石子岔路,就听到花丛掩映的那头传来一人厉声的喝骂,她好奇的凑近一瞧,便见王听裕双手叉腰,拦住了一少年去路。
那少年正是萧秋年。
今晨天气阴寒,比平时要冷许多,可萧秋年身上只穿了一件天青色薄衫,他手里也拎着食盒,薄唇紧抿成一条线,俊脸绷的僵硬。
不知是冷的,还是在强忍王听裕的挑衅。
一旁的秀柳似乎已经见怪不怪了,她低声道:“五姑娘,往这边是去大奶奶院子的路,我们换条道走吧。”
王锦锦已然猜测到,这萧秋年是来大厨房取早膳的,却不知怎么招惹了王听裕,在这儿寻他麻烦来了。
好歹也是王家的主子,却要自己来大厨房取早膳,哎……
“五姑娘?”秀柳见王锦锦不为所动,忙又唤了她一声。
王锦锦知道,自己今天还有别的要事,不能因为两个少年的摩擦而耽误时间,可见到萧秋年那张与自己哥哥神似的脸庞,她根本连步子都不会走了。
正发着呆,就听王听裕冷笑道:“萧秋年,我看你能躲到什么时候!只要你在王家,小爷就有收拾你的机会!”
一旁的王锦锦蹙了蹙眉,可她又很期待萧秋年会怎样反击。
然而她失望了。
萧秋年仿佛根本没有听见,像上次忽视自己一样忽视了王听裕。
但王听裕可不是王锦锦,他这次是专门来找茬的,不会这么轻易的放过这冤家对头。
王听裕朝身边两个膀大腰圆的小厮使了个眼色,立时那二人便冲上去,将萧秋年两手反剪,那食盒在混乱中“啪”的摔落在地,盒盖被摔飞,里面一碗冷菜粥流的到处都是。
这是下人们吃的东西。
王锦锦在厨房见到过。
然而王听裕还没有放过萧秋年的意思,他上前,一脚踢飞地上的食盒,恶狠狠的说:“你有什么资格吃我王家的米?你不过是个刑克六亲天煞孤星的野种!”
萧秋年一直面无表情,可在听到这话时,猛然抬头,黝黑的眸子里酝酿着飞旋肆虐的风暴。
他一直在竭力的隐忍。
王听裕却看不懂他的眼神,他只觉得这视线很让他烦躁。
“别这样看着小爷!”王听裕伸出两指在空中比划,“否则,把你眼睛挖出来喂狗!”
萧秋年冷冷的瞪着他。
王听裕却也不惧,只冷笑说:“萧秋年,我就是和你过不去!从你来王家第一天开始,我就讨厌你!讨厌你到骨子里!你识相的话,从今天开始,不准去家塾!不准和冯老师说话!”他语气一顿,随即又道:“否则,我就去跟大伯母告状,说你欺负我!你知道家里没一个人会替你说话,到时候倒霉的还是你!”
萧秋年似乎在权衡什么,半晌,他才垂下眼帘。
这个角度,王锦锦正好看见他的侧脸和紧抿的唇角,没由来的,王锦锦心头一跳,竟生出几分怜悯来。
王听裕却不依不饶:“小爷在跟你说话,你怎么不回答?!”
王锦锦一愣,看来萧秋年是真的不爱说话,见了他两次,他压根儿都不吱声的。
萧秋年不说话,又惹怒了脾气暴躁的王听裕。他虽然瘦,可比王听裕还要高半个头。
王听裕觉得仰着头骂他很没有气势,便让两个小厮踹他膝盖下跪,但萧秋年那倔得跟驴一样的脾气怎么可能妥协?楞是站得笔直,看向王听裕的眼神依旧冰冷,只是这冰冷当中,又夹杂了些许阴鸷。
王锦锦看不下去了,这王听裕未免也太过分。
虽然萧秋年不是大伯父的亲生儿子,好歹也是正儿八经的主子,怎能让他如此侮辱!
她正要上前阻挠,秀柳忙拉住她:“五姑娘,还是别管了!这四公子天天遭人欺负,你也管不过来啊!”
这一差神,就见王听裕吩咐两小厮,大呵道:“给我打,狠狠的打!我倒要看看他有多少骨气!”登时两个小厮便朝萧秋年拳打脚踢。
萧秋年毕竟还不到十四岁,哪经得住这顿打?他因为疼痛蜷缩在地,衣衫上也沾到地上的菜粥,又裹了灰尘,狼狈到了极点。
这一幕,看在王锦锦眼里,竟让她难受的无以复加。
只因为萧秋年实在太像她的哥哥了!
爱屋及乌,她又怎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被欺负?
王锦锦再忍不住,一把推开秀柳的手,从花草拐角处站了出来,大声阻止道:“都给我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