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主任一直听的比较仔细。
他发现周夏严虽然说得好像很狂妄,但却很坦荡。如果按照他所说,农机厂确实要做很多工作。光是听这么多的专业名词,就让他这个不是搞技术的人有些头晕了。
可见,这20万元咨询费也不是那么好赚的。
但他还是有些不甘心,可以想见,按照周夏严的说法,等两年后农机厂离开了周夏严,也能自我运行。而且,又廉价,又省油,质量还好的小汽车,肯定会受到追捧。
这样一只能够下金蛋的母鸡留在玉山,对县里的经济促进作用可是太大了。但刚才周夏严又说了,十年之后这个汽车厂就要转型。说实话,他是真的舍不得。
就是条狗,养十年也会有感情的,何况投入了那么多资金,那么多精力的汽车厂呢?十年就让玉山放弃,谁接受得了啊?
于是他想了想,问:“小周啊,如果十年以后我们还想继续经营这小汽车生产厂,难道就真的一点儿机会也没有吗?”
周夏严听到这里,又看了看对面那些心有不甘的眼睛,知道大家对这样一个能够生产小汽车的企业有多么宝贝。八壹中文網
但现实就是这么残酷,哪怕曾经的微型车王者夏利和奥拓,在进入新千年以后也很快被淘汰了。
如果让玉山县的这个汽车厂活过十年,到时候哪个领导脑袋再一热,加大投资,估计到时候损失将会更大。
于是他摇了摇头,无奈地说:“对不起秦主任,我真的无能为力,因为在十年之后照我的估计,整个世界必将会有巨大的变化。至少我觉得,农机厂现在的所有机床设备都要进行全面更新换代。那样的话,我们以前挣的钱可能都要投进去。而如果投资不够,没有新的车型进行补充,这个汽车厂还会完蛋的。所以我说,十年后,是最佳的转型时间。”
他见还有人心存幻想,又赶忙道:“十年时间,足够国外车企完成在华布局了。真到他们大规模进入的时候,哪怕咱们能生产出质量稳定可靠的微型汽车,但资金和技术方面都有明显的短板,完全没有取胜的可能。”
听到这里,所有人都沉默了。
是啊,玉山县终究只是中原地区的一个山区小县,用这样的体量去跟那些跨国车企竞争,完全是螳臂当车。
可还有领导不甘心,于是张口问道:“小周同志,那你跟贾主任说,晋州可以造汽车。难道我们玉山不行,晋州就可以了?”
周夏严笑了:“您说得对。其实我想说的是,现在整个江北省并没有一个成型的汽车企业,这才是晋州造汽车的机会。咱们江北省地处中原,四通八达,地位优势相当好,而且还有河流以及铁路,运输条件也很不错。也因此,如果晋州能够抓住机会,把汽车做起来,那么完全可以得到省里的全力支持。以全省之力支持这样一个车企,只要我们埋头奋斗几十年不放松,进入全国销量前十还是没有问题的。甚至我觉得,咱们能进入世界前十五的汽车品牌。”
但是很快,周夏严话锋一转,道:“这需要海量的资金支持,以及晋州全体人民的共同努力,甚至有时候可能需要勒紧裤腰带为这个汽车工业做好过一段苦日子的准备。所以我才说,做汽车是晋州的机会,但风险也是很大的。”
这下,会议室里终于没有人问问题了。所有人都在面面相觑,他们没有想到一个在他们眼中的金娃娃汽车,居然涉及这么多的方方面面,其中难度已经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甚至现在他们已经感觉,这20万咨询费似乎也算不过分了。如果能用20万当门票,参与到这样的时代大洪流中,玉山似乎还是赚了。
这时秦主任咳嗽两声,然后对周夏严说:“谢谢你小周同志,你这次的汇报很精彩,对我们很有启发。时间已经不早了,很多同志还有自己的工作,我们这次会议就暂时结束吧。”
说完以后,他询问了一遍其他领导,见大家都没有什么要说的了,于是宣布会议结束。
会议室里面的领导纷纷站起了身,依次离开。
马市口镇的三位干部看着还是满脸微笑的周夏严,思绪翻腾,感慨万千。
他们根本就想不到,周夏严会在县领导面前如此大胆,将汽车产业血淋淋地展示在所有人的面前。
甚至他们都有些想不通,周夏严的眼光到底有多高?难道玉山县干点儿什么,就非要跟世界竞争吗?
李镇长看着周夏严心中叹了一口气。
作为干部子弟,他可是非常骄傲的。他年轻时候去当了兵,在部队里面锻炼了几年,转业后放弃了进入省城机关的机会,转而选择来玉山县的基层锻炼。
他就是想证明自己比那些纨绔要强得多,不用走父母的关系也照样很厉害。
否则的话,在省城机关里用不了几年,他就能成为处级干部。但如果从基层做起,哪怕升得再快,也会晚上几年。
可是只有从基层做起,他的未来才更有前途,而省机关的干部是升得快,但天花板低。毕竟领导不会将重要的责任交付到一个连基层情况都不了解的人手里。
可没想到,自己居然在玉山县碰到了周夏严这样一个小怪物。
据说他今年还不到19岁。
他就想不通,一个初中毕业就来下乡的小知青,怎么能知道那么多,眼光怎么就能那么长远,甚至他这个干部子弟都跟不上对方的思路。
难道这人就是那种生而知之的天才?
想到这里他摇了摇头,准备过去叫周夏严一起离开,找个地方再谈一谈。
可正在这时,他看到秦主任身边的秘书走到了周夏严的身边,说了几句什么,然后周夏严就跟着秘书离开了会议室。很显然,秦主任要单独召见周夏严。
看到这里,李镇长苦笑了一声,然后对林书记和古镇长说:“看样子小周还要单独向领导汇报,二位领导,咱们该怎么办?”
林书记叹了一口气,说道:“真是后生可畏。算了,我们还是先回镇上吧,顺便讨论一下筷子工厂的事情。至于那个咨询服务公司,看来得上报到地区才能解决。这就不是咱们能够决定的了。”
周夏严跟着秦主任的秘书很快来到了秦主任的办公室。
见周夏严进来,秦主任笑了笑,指着沙发对他说:“来小周,坐下咱们聊一聊。”
两个人落座以后,秘书给两个人端来了茶水。
周夏严忙站起身,接过茶水并向秘书感谢。
秘书笑了笑,转身推门离开了,将办公室留给了两人。
等秘书出去,秦主任喝了一口茶,然后问:“小周啊,我看刚才你有些话似乎还没有讲出来,现在就咱们两个人了,你能不能说一说?”
周夏严听到这里忽然心中一动。自己刚才的确是想到一些事情,但自己掩饰得很好,没想到还是让秦主任给发现了。
看来这当领导的,眼睛可真的是毒。
不过他哪能说出来,于是笑了笑说:“领导我真没有。要不,您给我提个醒?”
秦主任听到以后笑了笑,指着他道:“你这个小滑头。”
说完以后,他又叹了一口气说:“算了,我估计你那些话不是太好听,所以怕我这个老头子生气。”
说完以后,秦主任想了想说:“小周啊。你这也马上就变成我们地地道道的玉山人了,我就想问你,如果我们没有自己的汽车企业,或者说我们这次不能支付咨询费,那么你觉得,我们玉山的未来会怎么样?”
周夏严听到这里,心里咯噔就是一下,然后苦笑道:“领导,您这是把我往火上烤啊。这么大的事情,我一个下乡小知青,哪里能够说得出来?”
秦主任将茶杯放在了茶几上,叹了一口气说:“小周啊,虽然你年轻,但我觉得你的思路特别清晰,而且看事物特别有前瞻性。所以,你不要把咱们当作领导和普通社员,而是两个真正关心玉山未来的玉山人。我就想让你预测一下,如果我们不建这个汽车生产线的话,我们玉山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子?”
说完,秦主任看向了周夏严,目光里满是期待。
周夏严知道,秦主任心中肯定相当不安,或者他在担心着什么,而这种担心却是自己知道的。
难道真要跟他讲吗?
有些不忍心,可看着秦主任那真诚的眼神,周夏严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说道:“秦主任,我年纪轻,见识有限,所以我就是说一下我的猜测,您就一听,别当真,行吗?”
秦主任挤出了一个笑容,然后说:“你放心大胆地说,这里就咱们两个人。”说着,他拿起了茶几上的茶杯,借着茶水掩饰自己的表情,等待着周夏严说话。
周夏严看了一眼,淡淡道:“咱们玉山虽然身处中原腹地,但是属于山区,本身资源条件有限,除了木雕竹器这些东西,其他并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地方特色。”
秦主任点点头。
周夏严又道:“我们的很多企业,都是原来实施计划经济时候建立的,基本都是大企业的配套企业。而改革后,很多原来国家统筹的事情就逐步放开了,特别是沿海地区,据我得到的消息,现在在大力开展三来一补的外向型来料加工业务。这就意味着,南方对本土机器的需求量将会成断崖式下跌。因此顺带着,东北以及中原地区大量的企业,在可以想见的未来必将会陷入困境。”
说到这里,他看了看秦主任,见秦主任表情还是那样平静,又继续道:“而南方地区为了满足国外的生产订单,并压低成本,肯定就需要大量的劳动力。但南方的人力肯定是不够的,因为他们只需要十几岁到三十岁之间,最年轻、最优质的那批人。为了争夺劳动资源,南方将会给这些劳动力开出超过内地几倍乃至十几倍的高工资。到那个时候,如果我们玉山没有支柱型的产业,我害怕……”
周夏严说到这里,他不忍心地看了看秦主任,然后一咬牙道:“到了那个时候,玉山最优秀的劳动力和人才必将大规模南下。丧失了这些人,我们就失去了发展的动力,玉山将不可避免地陷入衰败。”
随着话音的落下,整个办公室里变得静悄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