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望去，和我一样的容颜，柔顺的墨发浅浅地搭在身前，一袭洁净的红纱衣靓丽夺目。她懒懒地斜靠在门边，阳光穿过她的身侧落在地上的剪影过分美丽。她就那样一瞬不瞬地盯着我们，仿若刚才开口说话的不是她。这一身衣服，应是不知去哪里又换了身没有血渍的干净衣衫。不得不说，即使五官相同，她的确比我要美的多，那种动人心魄的美，几乎让人窒息。见我不回话，也只是愣愣地盯着她，便提了提衣摆，缓步走了进来。看了看我们眼下的情况，又对上徐大娘和小虎哥哥震惊诧异的眼神，淡然自若道：“我除了这张脸以外，和她没有半分关系。那帮匪徒便是我一人除掉的。”

说完，唇角一勾，眼中尽是难测的精明之光。徐大娘和小虎哥哥察觉到寒意，面色陡然一僵，这才彻底相信，我和红殇的的确确是没有半分联系的两人。“孟芊遥，我若是你，便不会同意，也不会为难。”

“为何？”

面对我的疑问，仿佛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几根水葱一样的手指蜻蜓点水般的略过侧脸，划至下颌，拇指食指轻点捏住下巴，媚态尽显，却让人不敢生出任何非分之想。她慵懒地抬了抬眼皮，“你居然会问我为何？孟芊遥，你做的这一切难道不是为了喻飞影么？他时日无多，你还在这里浪费时间。”

“我……”徐大娘用力地扯了扯我的手，老泪纵横，“阿竹，你若有事，大娘不耽误你。今日……今日你便同小虎将这亲成了，明日便可去做你想做的事，可好？咳咳咳！”

说完，又是一阵垂足顿胸的猛咳。“你可要想好，你今日若真的与徐金虎行了这拜堂之礼，日后，你如何面对喻飞影，又如何与他共渡难关？你让他带着别人的妻子浪迹天涯，颠沛流离么？你虽是喻飞影置于心尖上的人，可你一旦与他人成了婚，他心头的最后那点骄傲会让他彻底的与你划清界线的。”

红殇面无表情，声色浅浅。徐大娘在床上无力地捶着棉被，痛心疾首道：“你这姑娘怎的这样说话？阿竹本就是小虎的未婚妻，自然成婚之后便是小虎的妻子，相夫教子乃是本分，怎可再跟着旁人去做对不起小虎的事？”

红殇轻扬下巴，双眸微眯，“都已到了此刻，是非对错她心中早已分得清清楚楚。她如今还在这里听你们胡诌乱侃，无非还念着你们救她收留她那数月之恩。做人还是莫要太过得寸进尺了。这世间事，不是自己的，永远不会属于自己。如此以自身恩惠去逼迫旁人，不觉得亏心么？”

“你！”

徐大娘抬着手指颤颤地指着红殇，双眼死死地瞪着，却几乎说不出一句话来，“没有教养的野丫头，我们家的事哪里轮得到你指手画脚！”

红殇抬眸，眼帘缓缓掀起，红光自一角一闪而过，几乎让我无法捕捉，唇角再次染上点点笑意，诡谲之色尽显。我知道，她又生气了。红殇，江湖风云人物，从来都是旁人怕她，求她，何曾被人这般指着骂过？眼见红殇一拂衣摆，提步便要过来，我心头一紧，赶忙以身挡在了两人面前。四目相对，四周萦绕着丝丝即将涌起的戾气，我无比坚定，“红殇，不管怎样，他们对我有恩，今日有我在，我便不会允许你伤害他们。”

红殇沉了沉肩膀，越过我的肩头，散漫的瞟了一眼身后的两人，再回神看我，“他们对你的恩，你已经报过了。执念于此，你会后悔的。”

我们两人对视而望，争执不下。徐大娘浑浊的双眼中尽是怔然的神色，面上一片煞白，忽而全身开始发抖，闭着眼睛止不住地喘息起来，双手揪着胸口的衣襟，揉搓的不成样子。小虎哥哥见状，焦急的不得了，一个劲的叫着自己的娘亲，眼下却没有丝毫办法。“红殇！”

我无法只好回头像她求助。红殇红纱衣遍地，艳红如血，玉人般的坐在椅子上，双腿优雅的交叠，几根手指悠闲的一下下的敲着桌子发出清脆的声音，眉目瞟向窗外，淡然道：“我是杀手，只会杀人，不会救人。”

“小虎……”徐大娘双目仿佛已失了焦距，无神地摸到自己儿子的手，又将我的手与他的手交叠在一起，喘息道，“这是我临死前唯一的心愿，阿竹也不能满足吗？小虎……小虎他，是真心喜欢你啊，丫头！他……做梦都想娶你啊！”

小虎哥哥满面湿润，泪眼朦胧的模样看的我心头被狠狠揪起。他抹了一把面上的泪痕，转身将我拉出了房间。前脚刚刚踏出房间，我还在疑惑他的意图，他却缓缓转身，在我莫名的惊诧中，屈下了男子引以为傲的膝盖。吓得我赶紧将他扶起，奈何不论我怎么苦劝，他就是不肯起身，“阿竹，你就答应我娘吧，我求你！她是我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我救不了她，却想完成她的心愿，她是我的亲娘啊！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你，也知道你心中有喜欢的人，那个人，不是我。可我娘，时日不多了，哪怕……哪怕你骗一骗她，拜堂之后，你想去哪里都可以。好不好？”

我实在看不得别人对我乞求哭诉，更何况是我一心敬重的小虎哥哥。他，也是我的亲人。“……好。”

犹豫一瞬，我还是忍不住自己将心头的话软糯的说了出来。说完之后，我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拜堂的意思就是，从此天地为证，彼此结为夫妻，恩爱不疑，两不相弃。哪里又有什么真假之分？和小虎哥哥拜堂之后，我要怎么去面对喻飞影，怎么去跟他共担风雨？我，没那个资格了。面前的男子在此刻仿佛一个得到糖果的孩子激动不已，还挂着未干的泪痕便笑得很无措，站起身来，几乎都要手舞足蹈起来。他进门安顿好自己的娘亲后，便揣着一包银钱兴冲冲地出门了。红殇不知从哪里又飘了出来，看着远去的身影，“你不后悔？”

“我还有其他选择吗？”

她冷冷一笑，摇头：“你真是跟我一点都不像。”

我不解看她：“我为何要跟你相像？”

“自然~”红殇拖长尾音，负手悠哉悠哉的踏进院中，回眸中，阳光洋洋洒洒的落满她的侧脸，恬静美好，“我们容貌如此相像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

红殇神秘一笑：“待你与徐金虎拜堂之后，再告诉你。”

说到拜堂，我几乎什么都没有做，只有小虎哥哥一个人忙来忙去简单了备齐了必备的东西，还请来喜婆为我梳妆。“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有头又有尾，此生共富贵……”我坐在铜镜前，喜娘熟悉的说着吉祥话，一边将我身后的长发一遍遍从头梳到尾部。铜镜中的人儿真是很好看，蛾眉浅黛，明眸皓齿，连一头长发都柔顺黑亮的极为夺目。一身艳红的嫁衣，真是最好看的颜色。人们常说，出嫁的新娘是最美的，今日落在自己身上还真是一点都不错。可……怎的这一身艳极的红嫁衣，竟觉得有些沉重呢？仿佛披上了一层重重的枷锁，直压的我透不过气来。喻飞影，我想你，你现在可还好？我明明答应，不论祸福，都要嫁你，今日，是我失言了。放心，就算我嫁于旁人，我依然还会拼尽全力去救你，哪怕……那会要了我的命。即使我们从此再无可能，即使相逢陌路，我也要你好好的。……这句话，最后这句话，我好像什么时候说过。眼前被一片艳红覆盖，我的视线被阻挡在这片与外界隔绝的大红里。不知是不是因为看不到东西的原因，我的心情变得异常烦躁，连呼吸也十分不畅。被喜娘搀扶着出了梳妆的房间，一步一步的辗转地进了早已布置好的喜堂。外面应该来了很多人，我听到许多熟悉的陌生人的祝福道贺声，鞭炮唢呐声不绝于耳。这纷繁嘈杂的声音交织在一起，让我的心情更加憋闷。随着喜娘的牵引，我拉着花绳的一端，在喜堂中站好，随着一声“一拜天地”，我跟着躬身拜了下去，眼前有些晃影，头也隐隐作痛起来，“再拜高堂”，还未拜，头已头的厉害，几乎脚下都不能站稳，因着这呼吸不畅，胸闷的更加严重，却在一时间，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一股脑的从脑中爆发出来，有喜有悲，有哀有怒。那些从未经历的事情仿若亲身经历般的一遍遍在脑中回放，连竹林中那个少年的样子也在我眼前渐渐清晰。入鬓的长眉，晶亮的双眸，唇边不羁的轻笑，还有那一身未染风霜，孑立俗世的淡青纱衣，都让我无比熟悉。我叫，孟芊遥。我来自……二十一世纪……“阿竹，拜天地了。”

徐金虎在我身边轻声低语着。艳红的盖头带着美极的流苏被一掀而起，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是，满眼坚定的孟芊遥。“我要退婚。”

我动了动唇，强忍着头痛浅浅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