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他们四目相对着,也没有看我。我以为他们没有听到,走进一步,又喊了一声,他们这才缓缓地转过头来,眸中的神色实在复杂非常。有激动,质疑,难过,委屈……我知道,那种感觉就和离家远行的孩子,突然看到亲人一般的强烈的依赖归属和委屈感一样。总有一种给我默默诉说着“宝宝心里苦”的即视感。最后还是浅玉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率先向我跑过来,紧紧地攥着我的手,另一只手几乎将我全身上下摸了一个遍。我发誓,如果不是因为她是个可爱的姑娘,我肯定控制不住自己的条件反射把她打残。泪眼朦胧,她死死地盯着我,泪再次从脸颊滑落,滴在我的手背上,滚烫滚烫的,一如当初喻飞影的泪一般委屈的让人心痛。“芊遥……师姐?”
“嗯。”
我轻轻出声点点头。“师姐,他们……都说你死了。我和师兄不相信,师姐那么好的人,老天怎么会让她死呢?自从得知你的死讯之后,夙泯师兄就发誓从此绝不再为难喻飞影。师兄说,师姐你,将喻飞影看的比自己还要重,他不想让你死了还要伤心。”
说到最后,浅玉已经捂着唇泣不成声。我也被清泪模糊了双眼,真是惭愧的很。我什么也没为他们两个做过,却处处让他们为我担心。说穿了,我只是沾了一点这张酷似红殇脸的光。……对!红殇!我抹了一把面上的湿润,狠狠地拍了拍自己的头,“我差点忘了,红殇回来了!红殇回来了!她现在就在莲月宫里!你们快去找她!”
夙泯闻言,眸光登时一亮,低垂的眉目也渐渐抬了起来。浅玉激动不已,使劲地摇着我的手,几乎都要破声:“师姐你说的可是真的?”
“自然。”
我微微颔首。还没等我说出下文,浅玉便脱离了我的掌心拉着夙泯一路飞奔回了莲月宫。探出的手指就那么直直地停滞在半空,其实,我还有话没说。我想问问,他们这段时间过的好不好,还有没有人为难他们,小泯的伤口有没有复原,又有没有落下什么后遗症……不过,眼下看来,红殇回来,我便是真的不用再担心了。即使她还会回到二十一世纪,但她一定会在临走之前,将他们两个安顿好。我,实在算不了什么。临近未时,莲月宫的红墙大院中终于有了隐隐约约的响动。许是高墙太厚的原因,总是听不真切,将耳朵贴近些,才感觉好像是有什么人在打嘴炮,还有很多人在一边起哄附和着,乱糟糟的一片。这时,莲月宫大门“吱呀”一声,开了。从里面又钻出来两个身着灰色衣衫的男子,一人提着一把剑,好像边走边议论着什么。“唉,你说,红殇师姐怎么偏这个时候回来了?还居然堂而皇之的当着宫主的面要带走鬼魅君子喻飞影,这是唱的哪一出啊?我怎么都看不明白了?”
说着,还头痛地挠了挠头。另一人敲了他个爆栗,低斥道:“红殇师姐向来行事难料,脾性难测,哪里是我们能妄自揣测的?若是此话让红殇师姐听到,你这个小脑袋就别想要了!”
说着,独自掐着下巴,望天深沉思索着,“说不定,红殇师姐消失这段时间经历了什么我们不可知的奇遇也说不准啊。不过,喻飞影可是钦犯,又是成王殿下的头号敌人,就算宫主有心妥协,也不见得会放人。”
这人倒是会想,还真被他说准了。红殇是真的经历了一场旁人无法想象的奇遇。一人突然变得十分惊恐,扯住另一人手臂道:“那可如何是好?红殇师姐可是从来说一不二的!若是她要放人,宫主不允,红殇师姐发起脾气来,岂不是要我们整个莲月宫陪葬?”
他说的有点夸张了吧?另一人仿佛也被这人激动的言辞说的动摇了,眸色微颤,透着他此刻心绪的纷乱不宁,“说的,也是有几分道理。倘若如此,我们这些莲月宫的弟子,可都要遭殃了。红殇师姐的手段,我们可都是比谁都清楚。”
“是啊。红殇师姐自十七岁时,宫主便已拿不下她了,武学天分之高,可谓无人能及。此次,又因此事,宫里分成两派,吵成一团糟。眼下可怎么办啊?唉~”两人皆负手无奈地摇头叹息起来。听他们的话,好像红殇在莲月宫中好像也有足够深厚的根基。要不然也不会因为红殇的一句话,莲月宫便两极分化,瞬间分成了两派。还有,我一直不明白,莲月宫不是名义上是朝廷在江湖中设的眼睛,耳朵,手臂,实际是归晋王杨珺的统筹管辖么?怎的,现在又要顾及杨月的调令?杨月这个人一直太过深沉,城府难测,杨珺斗不过他,倒是也在意料之中。可,他也是个才二十出头的少年啊!反过来一想,又明白了。他和喻飞影的母亲都是一代才女喻灵满,也都继承了其母的俊美容颜,高雅不俗的气质,还有敏捷的头脑思维。杨月又生在帝王家,总比活在江湖的喻飞影要深沉几分。正沉思杨月喻飞影两人恩怨纠葛的我,根本没有察觉到已然神色复杂站在面前凝视我的两人。“红殇师姐?……不对,你是孟芊遥。”
那人虽这么说,却明显面色煞白,底气不足。看来,他们今日没有真正的亲眼看到红殇……嗯,这就好办了。我仔细回忆了一番红殇最主要的表情动作,最关键的是那戾气乍现的眼神,还有唇角若隐若现的诡谲的笑意。真真是不好学。抬眸懒懒地瞥向两人,争取让自己看起来坚定无惧,有恃无恐,还真瞬间将两人唬住了。随心一挑眉,“我在这儿闲思遐想一阵,你们两个居然不怕死的跑过来打扰我,看来,你们真是觉得自己生活的太过安逸了。”
我远远地感觉两人深深地打了个寒噤,眸色再次一变,“你是,红殇师姐?”
红袖一拂,“自然。孟芊遥已落崖身亡了,你们都没听说么?”
二人抱拳躬身不住点头,“听说了,听说了!师姐,我们两人冲撞师姐,还望师姐恕罪!”
我还在构思要怎么回答两人才符合红殇的性格,他们两个便后退着急急向宫门退去了,像躲神鬼罗刹一般。刚刚松了口气,两人驻步,一人回首壮着胆子抱拳垂首道:“师姐今日的红衣,仿佛……仿佛艳似嫁衣。”
我去!观察够细致的啊!我本来还有庆幸自己没有换下这身嫁衣来,冒充红殇还算有几分相似。可红殇再喜欢穿红衣,也从不穿嫁衣啊。这下要我怎么圆?左右无法,一拂广袖,气场全开:“师姐我近日不喜欢素红了,偏又喜穿这红嫁衣了,是否还须向你们请示啊?”
二人抖如筛糠,将头埋的更低,“不敢不敢!”
说完,便一溜烟的钻进了朱红的宫门中。我全身神经这才真正地放松下来。长袖自然地略过额前,拭去微不可见的汗珠,长长地舒了口气。还没完,肩头忽被人轻轻拍了一下,心下暗叫不好,不会走了一个又来一个吧?这次是戚衍,还是戚变态?抱着死就死的想法,一闭眼转过头去,抬起眼帘,直到那束身影落入目光中,我才反应过来,那是谁。“杨……月。”
两个字艰难地说出口,心头也跟着一阵刺痛。这个名字,已经好久没有叫出过口,也压在心底时时不敢想起。我对他有愧疚,有难过,也有恨意。他的嫉妒心,让我害怕,让我胆寒。当我知道他在我面前不过一切都是伪装的时候,对他还抱有半分侥幸的心,便已经死了。可看到他,眼泪还是止不住地落了下来。我和他之前,既不是朋友,也算不得不共戴天的仇人,更不是实打实的陌路。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跟他算。一想到他算计了喻飞影,还利用过我,我便说服不了自己,让自己原谅他。四目相对中,距离之近,一如曾经他中毒奄奄一息的躺在榻上,我情不自禁地掏出手帕为他擦拭因不适,额上渗出的薄汗,蓦然间,双目相交的场景。可心,再不如往昔。他的心,还一如从前吗?还是,我从一开始便看错了他?他眉间溢出兴奋之色,激动地扣住我的肩膀,唇瓣不住地抖着:“遥儿,你……你见我,还会流泪?……你想起我来了,心里还有我对不对?我就知道,你不会那么狠心的。……我等了你那么久,每每午夜梦回,我都会感觉你在我身边,陪着我,守着我。……等我醒转,身边总是一片寒凉,一次次的失望,乃至绝望。我总以为,我们今生再无相见之期。没想到……上苍居然也会怜悯于我……”我从未见他哭过,即使他被众王排挤,被北晟百官议论出身,被叶楚当着群臣为难的时候,他都没有落泪,泰然自若,一笑置之。但是这次,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他眼眶中涌出的湿润在面上凝结成晶莹的泪珠,阳光映照下熠熠生辉,滴在我的指尖……居然也是滚烫滚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