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疼痛感渐弱，不过一动，还是会引起牵扯的疼痛来。我还是从来没有过这种无力的感觉，即使以往中了迷香，也只是酸软无力的昏沉感，现在却是由内而外被掏空的脱力之感。也许……也许我以后的日子都得在这样的状态下度过了。勉强颤巍巍的从床榻上撑着手臂起身，外面的阳光暖洋洋的扑了满地，站起身来，走过去，手指穿过真实又美好的金色光辉，那感觉，好暖，好幸福。仿佛自己在一瞬间也变得好了起来，又充满了力量。想到睡在隔壁的喻飞影，心便抑制不住的先一步飞了出去。脚下却根本跟不上心的节奏，扶着墙壁一步步急切地推开门走出去，被门坎一绊，整个人毫无预兆的向前摔过去。蓦地，手臂被一只手稳稳扶住，拉起，抬头对上那双年轻的眉眼，他淡淡一笑，道：“别急。他没事，还在睡着。”

我感激地冲他点点头，躲开他的手，扶着墙壁推开了隔壁房间的房门。千胜老头正坐在床沿，捋着胡须凝神把脉，眉目微蹙，见我进来，双眉轻展，端起一碗汤药，道：“你来的正好。你来喂他喝药。”

我想也没想，跌跌撞撞的走过去，欲从他手中接过药碗。春华将我抬至半空的手臂拉下，对千胜老头正色道：“师伯，她身体不好，自己都照顾不了自己。还是让她休息去吧，喂药的事情，我来。”

千胜老头思量一瞬，将药碗放下，负手道：“无妨。其实这碗汤药吃不吃也无妨，并无多大作用。本来我的意思是，鬼魅君子此刻昏迷不醒，意识混沌，还处在危险之中。只有让他感觉到他最在乎的人，就陪在他的身边，守着他，这样或许他会安心一些，求生的欲望更强烈一些，当然醒过来的机会也就更大一些。你若都不在乎，我更没有什么意见。”

我躲开春华的牵引，上前两步，努力站直身躯，将自己无神的眼睛睁大，“我没事，我可以的。我来喂他喝药。”

又一次跌跌撞撞的爬到床边，将药碗端起，一勺一勺仔细地喂给他。许是他没意识的原因，即使很小的一勺汤药都被他吐出来大半，真正进入口中并咽下去的，实在少得可怜。黑褐色的药汁顺着他光洁的下巴再次缓缓流出，我拾起手帕又一次凑过去将暗色的药汁擦干净。手指再次拿起药勺小心翼翼的送他饮下，半空中，手臂不受控制的一抖，药勺中的药汁被洒的一滴不剩，拿起手帕又开始不停地擦拭着溅在床上还有喻飞影洁白衣衫上的药汁。谁知越擦越乱，越擦越将药汁的颜色印的更深。胸口的疼痛不合时宜的铺天盖地的涌来，直痛的我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我从来没有想过，失去心血后的感觉竟是这样脆弱不堪，又是这样难以忍受。回头望去，一如初见般俊秀无双的脸，精致的五官，每一处都是那样美好的让人留恋。曾经，他总是一副自信到膨胀的模样，毒舌的到处怼人，尽管令人十分讨厌，但是这也并不妨碍他自身耀眼的光芒，现在只是觉得那时他，好可爱。现在他就那样安静地躺在床上，不会吃不会喝，也不会说话，连合闭的睫毛都一动不动。这样的他，只让我痛心又无助。一勺再次送他饮下，药汁顺着他唇线的弧度涌了出来。看着他的样子，我再也忍不住汹涌的泪，啪嗒啪嗒的滴在药碗里，落在他的手背上，化成一片。“老公，你别放弃。我们……我们一起坚持下去，好不好？我们……我们，不是说好了，还要成亲的么？”

我抹了一把脸上的湿润，接着说：“我也没家了，没地方去了。你是我的家，如果……如果家都没了，我想……我又会在哪儿呢？为了我，坚持下去。就算我求求你！算我求你了……”折腾了这么一会儿，我终于一点力气也没有了，累的倚靠着床栏上喘着粗气，阖目休息着。在我看不见的角落里，一个手指微动的小动作在轻轻回应着我，等我再睁眼看的时候，却是什么也看不到了。恢复了些体力，再次执起药碗，送他饮下，令我十分惊喜的是，虽然没有尽数咽下去，但是吐出来的已经很少了。我甚至可以看的出来，他在努力的将自己口里的药汁咽下去，那过程十分艰难。人的意念要强大到什么程度，在无意识中还要坚持让自己的身体供自己支配。他真是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他这么了不起，也一定会渡过所有的难关，一定会！我相信他。我静静地趴在他的胸口，想让他感觉到我的存在，让他知道，无论何时，我都会一直陪着他。临了，在他额上印上浅浅一吻，又帮他盖好被子，才扶着墙壁一点点地捱回去。门外不远处，春华和千胜老头站在阳光下，静静地看着我。千胜老头淡然一笑，道：“他可曾将你送的药饮下了？”

我无力地点点头，“嗯。”

“那便好。”

他捋着胡须，“日后，你便常来陪他吧。他会好的很快的。”

陪着喻飞影当然是我最愿意做的事，可是眼下我又累又困，双眼几乎睁不开。全身靠在墙上对他点点头，身体却不住地往下掉。最后终于忍不住瘫倒下去，失去了最后一点意识。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醒来时已经是夜晚了，房里点着微弱的烛光，一晃一晃的，不甚分明，恰如我与喻飞影生死一线的命数。两个身影坐在烛光下，低声讨论着什么。他们应该是不知道我已经醒了，所以我将他们的话听得清清楚楚。“春华随小姐江湖多年，自认为见过的痴男怨女，祸福相依，生死不弃的，绝不在少数。只是像他们这般的，好像也是第一次见。明明前途艰险未知，光明难寻，更有甚者，两人皆会命归黄泉。可即使如此，他们还是努力的坚持下去，不曾放弃。不仅仅是孟芊遥，还有喻飞影，他们两个都在为对方努力的活着，再难也在为对方努力的活着。师伯，此情，春华也有些看不懂了。”

千胜低低的嗤笑一声：“我看啊，你小子不会是动凡心了吧？小心我告诉你家小姐，让她收了你青春不老的体质。”

春华极为平静，“若是春华能得此一人相待，纵使拿性命去换，也是值得的。”

“胡言。情虽可贵，若命都没了，再贵的情又有何用？你跟随你家小姐多年，竟将这些事都猜不透。我看啊，明日我便书信一封，好好向你家小姐谈谈你此时的心思。”

春华一听便急了，“师伯万万不可啊！春华还想跟着小姐呢！师伯若当真如此说了，春华真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接着便是千胜安慰他的声音：“好了好了。我不说便是。我们先出去吧，我估摸着她也快要醒了，得去给她煎药了。”

说完，两人的脚步声一前一后的远去了。不一会儿，春华便端来一些清淡的饭食，静静地看我吃下，又端来一碗味道十分刺鼻的汤药，只说：“这是师伯特制的汤药，补气养身最好了，比那些什么人参之类的功效还要好，只不过，心血是怎么样也补不回来的。”

“嗯。”

我接过来，忍住呛鼻的气味，干呕的冲动，还是艰难地吞了下去。春华又说：“今日好好休息，明天又要取心血了。”

这一句话极轻极浅，他也不想说，可即使不说，该做的还是要继续做下去。这个道理，我明白他更明白。我不知道倾桐是怎样让他甚至秋雨都拥有不老体质的，但是我现在只关心喻飞影是否能活下去。其他的，对我来说，都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