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娘将手中账目合上，含着笑意，款步而来，在我身边打了个转，以扇掩唇嗤笑道：“姑娘眉目含情，眼中带笑，连走路的姿势也更有女人味了。奴家别的本事没有，却只有一双眼睛最是精准。这出阁与未出阁的姑娘，奴家可是一眼便瞧得出来呢！唉？可是你我初见之时，你身边那位风华无双的小公子？”

这老板娘也是真性情，什么话到她嘴边，都能毫无顾忌地轻松说出来。我也是服了她了。抖着面皮，干巴巴一笑：“呵呵，是啊。”

老板娘闻言笑眯了眼，“你看，奴家说的不错吧？竟真是那位小公子！奴家在这儿就先恭喜两位了？”

“谢谢你了。老板娘，我问你一下，前些日子，不是说要打仗来的吗？怎么，今天我一看，也没什么打仗的迹象啊？敢问上次一战胜负如何啊？”

“呦！敢情姑娘还关心这国家大事呢！不过，这事姑娘居然没有听说，怕是进了深山老林，做神仙去了吧！”

老板娘有一搭没一搭的调笑着。不过她说的倒是没错，我的确躲在深山里，几乎与世隔绝了。沉浸在安稳的幸福里，都要忘却了世间事。老板娘店中有些冷清，没有什么客人，索性招呼我坐下来，与她细细攀谈。老板娘眉目带笑，说起事来也是有声有色，有意思的很。“我告诉你啊，说起晋王杨珺联同六路诸侯挥军长宁，此事可是一大传奇事！”

“传奇？怎么个传奇法？”

“本是几十万大军阵前交锋，应是百里焦土，横尸遍野才是，只是成王殿下英明神武，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兵不血刃地拿下几十万大军，让六路诸侯心甘情愿地归顺臣服，免了此次的兵灾，更免了我们这些平民百姓的家破人亡，颠沛流离之苦。这成王殿下，真真是一奇才，更是一体恤万千生灵的好王爷。现在满大街的人们啊，没有一人不说成王殿下好的！”

杨月他，兵不血刃地免了此次的百万军士的兵灾之害，更免了南裕百姓流离失所，骨肉分离的凄惨之境。他用他自己的智慧救了无数人的命，他果然是个英明的好君主。他日，他若登基为帝，这南裕臣民，都有福了。这一点，我倒是没有看错他。他没事，也就说明，瞿峰没事，谭紫莲，也没事。我也该放心了。唉？不对。六路诸侯……那杨珺呢？“老板娘，此次长宁一役，不是由晋王杨珺从边关调集兵马，进兵长宁引起的吗？纵成王殿下再有手段，这晋王杨珺能这么容易妥协吗？”

老板娘一扬手帕，不以为然地说道：“这谁又知道呢？不过，朝廷发下来的布告上说，晋王殿下杨珺前不久在进军的路上突然重病，不治而死。这才让一众诸侯失了主心骨，有助于成王殿下顺利拿下这些人的！”

杨珺竟然半路便死了。这是我怎么也想不到的事啊。虽然天有不测风云，人的寿命也是无法预测的，但是杨珺以前并不像杨月一般体弱多病，反而精壮体健的很，怎么会说突发重病，就突然死了呢？此事终是太过蹊跷。老板娘突然凑过来，以扇遮面，低语道：“我也是听人说啊，这晋王杨珺啊，未到长宁便被江湖人杀了。朝廷怕引起不必要的动乱，才对外宣称是重病身亡的。”

我一时惊愕的不知所以，久久不能回神。那句被江湖人所杀在脑中一遍遍回荡，我仿佛大致可以猜到事情的真相了，但又不敢十分确定。老板娘坐直身躯，摇起圆扇，一副不屑地样子，努努唇摇头道：“不过啊，我倒觉得这不过是无稽之谈罢了。这晋王殿下是何许人也啊！是那些江湖人想杀就能杀的了的吗？堂堂亲王，身边必有亲兵护卫，这贴身侍卫也不是一般人能做的吧？闯入几十万大军的营帐中，取一军主帅的命，哪有那么容易？如果这是真的，那人的武功要高到什么程度啊！可想而知！所以我说啊，这是不可能的。”

天啊！喻飞影前些日子经常独自下山，不单单是为我置办嫁衣，寻他的师伯钟啸梁，还……还到军营里杀了杨珺！这，也太天方夜谭了！不过这也是十分有可能的。杨珺于他有灭门杀父之仇，而且喻飞影自从痊愈后，他的武功仿佛较他之前巅峰时期更加厉害了，我都没有见过他尽全力的样子。这一切应该和我为他取回的那把无殇剑有极大的关系。他下山做了这么多事情，我竟然，什么都不知道！钟啸梁的事，还是我偶然跟踪一次才发现的。喻飞影和杨月果真不愧是一个娘生的，机智却又无比腹黑。也不知喻飞影还有多少隐秘的事情瞒着我。话说回来，喻飞影此举也算间接地帮了杨月的大忙，间接地帮了南裕百姓。“那，和晋王在一起的祺王呢？他应该也不会主张各路诸侯轻易归顺吧？”

“姑娘，这毕竟是朝廷秘闻，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哪能知道的那么清楚啊？不过说起来，当初，我还以为，你会做成王妃呢！成王殿下对你一往情深，天下皆知，姑娘你却并不恋慕荣华权位，真是大大出乎我的意料呢！今日看来，姑娘还是有先见之明，知道皇家人的荣耀，不过水中月镜中花，总不如我们寻常人家来的踏实。对吧？”

她几句话又把我说懵了，先前她还说成王杨月如何如何有手段有魄力，怎的现在又说皇家富贵虚幻了？“哦，对！你看我这脑子！”

老板娘用圆扇拍了拍自己的头，“姑娘并不知晓现下的事态。前两日，我京中的亲戚传来口信，说是成王殿下被冠以谋逆之罪，全家被下了天牢了。”

“什么？！”

这剧情前后反转的实在太快，我根本来不及消化，便生生地被她灌了这么一大堆我打死也想不到的信息。老板娘见我震惊地蓦然站起，侧目瞟了我一眼，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自古以来，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成王殿下雄才大略，英明睿智，当今圣上能容得下他才是奇怪呢！只是可惜了如此一个爱民如子，体恤百姓的好王爷了。”

“这消息准吗？”

“我那亲戚在京中可与皇宫做着买卖呢！别人的话不准，他说的，便是板上钉钉了。唉！我跟你说，你亏的没有回去做什么成王妃，要不然，现在连你也……唉唉！姑娘我还没说完呢！你去哪儿啊！”

没等她说完，我再也坐不住一股脑地从店里冲了出来。心头突然思绪极度纷乱，脑中不自觉地回想起杨月每每见我温润一笑，浅浅地喊我一声“遥儿”的样子。他那样一个人，那样优秀又果决的一个人，就要在这个世界消失了吗？可，我不想让他死啊。在我刚刚穿越过来的时候，喻飞影对我总是不冷不热，忽近忽远，那时是杨月一直在照顾我，帮我解决了许多现实的困难。如果没有他，我应该也不会活到今天的吧。他又是一个如此深得民心的王爷，不应该就这样死。我该去救他吗？或者，去见他最后一面。夕阳艳红如血，依旧暖意融融的普照在大地上。我一个人牵着马站在繁华熙攘的长街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满足的笑容，将各自需要的货物买回家，小贩们卖了东西，赚了一些小钱，笑逐颜开地担起空荡的货筐，脚步轻快地向着回家的路走去。如果不是杨月的话，眼前的一切，都将不复存在。他们脸上都不会再有幸福洋溢的笑容，有的只是痛苦和忧虑，甚至，这些人，也都不复存在了吧。他救回了那么多的人，却救不了自己的命。“放开手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一个久违的空灵无尘之声在身后响起。我循声回过头去，倾桐一袭白衣站在艳红的夕阳余晖中，青丝飞扬，眸色坚定地看着我。这次她身后居然没有跟着春华秋雨，而她总是会出现在她不该出现的地方。“你让我去做什么？”

倾桐负手缓步而来，在我身前站定，逆着光将她的轮廓描绘的过分美丽，“去长宁，救成王。”

我摇摇头，“我不认为我有这样的能力，而且，喻飞影还在山上等我，我和他约好了天黑前就回去的。”

“鬼魅君子那里，倾桐愿意为你跑一趟，亲自去说。而至于你说的自己没有能力救杨月，我可以告诉你，你没有试过，又怎么知道自己有没有能力呢？即使你去了也没有办法救他出来，最起码如你所想，你可以去见他最后一面。毕竟，他苦恋你许久，就如，无双公子苦恋红殇一般，至死也未等到心爱之人来多看一眼。”

说到戚无双，我的心还是狠狠地被揪痛了一下。他临死前的那双眼睛，我这一辈子也忘不了，除了痛苦便是绝望，无穷无尽的绝望，还有那滴包含了太多情愫的泪。杨月他，也会这么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