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事了。我躺在一处宽大柔软的床榻上，身上搭着丝质锦被，清凉舒爽，一睁眼便是华丽的锦绣纱帐在头顶翩然飞舞。看样子，自己应该还在南裕皇宫里。……嗯？不会，又被杨玑掳回来了吧？激动之下，身体动了动，想要起身看个究竟，无奈扯动了后肩的伤口，便是撕裂般的痛楚蔓延开来。呻吟声轻缓地从口中呼出，闻声而来一个急促的脚步声，坐到了床沿。“遥儿，你醒了？”

温柔的呼唤将我不安的心神拉了回来。睁开疲软的眼帘，一张俊美的容颜落在我的视线中。那人轻轻地笑着，温和细腻，探出手掌摸了摸我的额头，感受一番，欣慰道：“总算不烧了。遥儿，从你昨日受伤，到今日苏醒，你已整整睡了一日，也发烧烧了一日了。身上可还疼？”

我委屈地嘟着唇，如实地点点头，“疼。”

他又进而摸了摸我的头顶，满眼的怜惜，“遥儿，辛苦你了。你怎么就替我挡箭了呢？若是那一箭正中你的心脉的话，你早就……唉，整日迷迷糊糊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还好那箭矢上只是涂了一些使人脱力的迷药，若是剧毒的话，我也无力回天了。以后可莫要再如此做了。生命是自己的，没有人值得你用自己的生命去付出什么。”

“你说的，也许有些道理。一命换一命，或许不一定值得，但是，一个人的性命如果能够换回千万人的幸福，那绝对是非常划算的。我知道，对于一个国家来说，有一个好皇帝是多么重要，他一个决定甚至可以在瞬间挽救千万人的性命。你说，用我来换一个好皇帝值不值得？”

杨月震撼不已地望着我，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怔愣一瞬，笑意渐染，温暖和煦。他用手指将我额前散乱的头发轻轻抚向两鬓，眸色中透着十分细心体贴的暖意，“遥儿，我对你来说，竟这般重要吗？”

我一时哑然，这样的话，毕竟歧义深深。以我现在的情况，我应该和他说清楚了。他见我愣愣地出神不说话，便接着说：“三日后，我便要登基了。”

“登基？！”

激动之下，又扯动后肩的伤口处，全身忍不住地颤栗起来。杨月有些莫名其妙，“是啊，登基。这不是也是遥儿一直希望的么？”

是啊，这不是一直也是我自己希望的么？那我为什么听到他登基的事还会这么激动呢？更准确地说，是不安。杨月登基为帝，一定会百姓安居乐业，天下富强安定的。我为什么又要不安呢？那种强烈的不安感，让我心仿佛被抽离了身体一般，更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要从身边消失了。“遥儿，你怎么了？”

被杨月一声轻唤，蓦然回神，“你既然要三日后登基，那杨玑呢？他肯定会给你登基造成很不好的影响，你得做好准备啊！”

杨月了然一笑：“遥儿原来是在担心这些。你放心，杨玑他，不会再有与我作对的机会了。影响什么的，不能说没有，但是一定会很小。”

我蹙眉不解，“这是为什么？”

“杨玑他，已经自觉德行有亏，无颜面对杨氏祖先与南裕臣民，自愿退去皇位，皈依佛门，禅让于有德之士，再不踏入红尘俗世，专心修行去了。”

杨月面不改色地跟我说着官方语言。“有什么凭证呢？”

“有禅让诏书为证，字迹皆为承明帝亲手所书，且又有盖有玉玺大印，无人不服。”

“哦。……对了，那天，你不是将虎符扔给他们了么？援军又是怎么冲进皇宫，将敌军拿下的呢？”

杨月从怀中掏出一枚虎符递到我手中，道：“真正的虎符，我为了以防万一，已经交于婷儿保管。那天扔给他们的东西，是我为了救你临时特质的。以假乱真，时间紧迫，他们一时也辨不出真假。我们既然一直虎符在手，又何惧他们？”

我将冰凉的虎符塞回他的手中，心中的不安之感仿佛更加强烈了。我一直在逃避，我不愿承认，杨月他其实是杀了杨玑的。他知道我接受不了，所以便用骗天下臣民的言辞来骗我。只是这番话，谁又分不出真假呢？人们只是不愿或无力却拆穿罢了。那张保命用的圣旨，无非是当时迷惑杨玑的一种手段，让杨玑对我们放松警惕，也忽略了对虎符真实性的检测，另外，那圣旨是杨玑亲手所书，笔迹便是杨月用来伪造诏书的最好依照。他将一切都想好了。我只是好奇，当时他动手杀杨玑的时候，有没有一丝动摇和不忍呢？如果没有，那日后他是不是会因为我而对喻飞影也同样没有半分迟疑呢？我不敢想，我是真的怕！喻飞影纵使武功再高，又如何挡得了一国之君对他的追杀令呢？为了以防夜长梦多，有些事，我必须尽早给他说清了。“遥儿，我本是打算，三日后我登基之时，也封你为后，一同去接受南裕群臣的朝拜，但是，你身体不好，有伤在身，怕是到时不能去了。不过，你放心，那日我会先下诏封你为妃，先慢慢养伤，待日后痊愈，我再找个合适的时机，晋你为后。”

他坐在床沿，用温水浸湿过的面巾细细地为我擦着面上的汗珠，连同掌心也一寸寸细心地擦干净。他应该没有伺候过人吧？我倒是幸运，得南裕将来的国君为我做这些事。不过，他说什么？皇妃？我，从来没打算做什么皇妃啊！我还要回追月山，一定要回追月山！杨月起身，弯腰给我整理好薄被，“你这段时间就好好休息，把身体养好，什么也不要多想。我得去处理公事了，想吃什么东西，就吩咐宫女去做，觉得有不舒服的地方，便吩咐宫女来通知我。好了，我也该走了。”

杨月转身，我下意识拉住了他的手。杨月回头，眸光落在我拉住他的手上，抬头看我，有些不解：“遥儿，怎么了？”

“别走。我有话跟你说。”

杨月浅笑，“有什么话，等你身体痊愈了，再说也不迟。”

我摇头，“不。我现在就要说。我……我想……”杨月眉目微垂，“遥儿可是想说，沐婷进宫的事？没错，三日后的登基大典上，我也会昭告天下，封她为静妃。我的确没有做到对你的承诺，但是遥儿，天下初定，国家与朝堂的安稳，离不开沐之垣之流的支持。而安抚他们最好的方法，便是接沐婷进宫，给她荣宠，好好待她。”

“遥儿，”杨月坐回床沿，将我的双手抱在他的掌心，满怀期待地看着我，“给我一点时间。终有一日，我的身边，只会有你一人。我既承你一诺，便生死不悔。”

承君一诺，生死不悔……这明明是我和喻飞影曾经对彼此的承诺。而喻飞影答应我的事，即使千难万险，他依然做到了。我将自己的手抽回，平稳心绪，定定地直视着他的眼睛，“不。我不是指这个。沐婷对你情深意重，于公于私，你都理当好好待她。我只是，想告诉你。你登基那日，我定会到场，参加你的登基仪式。但是，仪式过后，能不能放我走，放我离开？”

杨月温和的神情瞬间凝滞，眸色中几经变幻，氤氲着些许不可测的怒意，声音却十分淡然镇定，“去哪里？”

我咬咬牙，一口气将心中的话说出：“追月山。”

杨月不置可否，沉寂了许久，喃喃细语道：“果然。他还活着？”

“……是。我得回去找他。这次我来帮你，都没有事先给他打过招呼，他现在一定急坏了。所以，事情结束之后，便放我离开吧。我不想做什么皇后，也不想做皇妃。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所以，我求求你，放我走。我会感激你一辈子的。”

我第一次紧紧握住他的手臂，低低地乞求着他。杨月也是第一次抚开我的手，面色有些生冷，“你是我这个世界上，最信任的人，居然连你都要千方百计地离开我。遥儿，你回长宁帮我，甚至还为我挡毒酒，挡利箭，我们经历一切艰险，今日你告诉我，你要离开？喻飞影，我早就应该想到，若是他当真死了，你哪里还有心情帮我夺什么江山？恐怕我死了，你也无所谓吧。”

杨月再也不顾我的呼喊，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而他也没有正面回答，我离开的请求。不过，眼下看来，我离开真的是有些艰难了。可是，老公，你在哪儿啊？你怎么还不来找我？三日后，杨月的登基大典如期举行。我因为有伤在身，杨月派人看住我，让我好好休息，不能到处乱跑。其实，他是怕我逃走吧？我病恹恹地坐在房间里，静静地听着外面震天的礼炮声，庆贺南裕新帝登基。不大一会儿，又是群臣俯首叩拜声，冲进我的耳中，那种众望所归的声音，真是十分振奋人心。我知道，从今天起，杨月不再是那个病弱的王爷了，而是整个南裕的君主，掌管天下的男人。一切，从今天起，都会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