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彼此激烈地争执之后,很快又平静下来。他是一国之君,有生杀大权,何况对于一个尚未出世的孩子,一个尚未出世的喻飞影的孩子。我有责任将我的孩子平平安安地生下来。杨月发泄过后,浮上以往温和的笑意,过来握住我的手,同时抚摸着我的侧脸细细地摩挲着,低低地向我道歉:“遥儿,对不起,朕不该向你发脾气的。遥儿陪朕渡过千难万险,若无遥儿,朕的这条命,也早就没了。遥儿,朕不生你的气,遥儿也莫记恨朕了好吗?这孩子以后便是朕的孩子,朕会好好待他。遥儿不要离开朕,也不要再想喻飞影了,好不好?我们把他这一页翻开,再不提起。今夜,遥儿将朕留下,可好?”
我一个激灵,后退两步,全身不住地抖着,下意识护住自己的小腹,“我怀孕了,不能伺候皇上。”
他又过来拉我的手,轻轻地,声色浅浅:“无妨。朕会很小心的。今夜过后,他便是朕名正言顺的皇子,待他出世之后,也是南裕绝无异议的太子。遥儿可喜欢?”
“不喜欢。”
我再次向后退去,杨月的动作却比我更快,先一步将我更紧地箍在怀里,用他独有的帝王之气将我重重包围,动弹不得半分。杨月低下头,将自己的额头轻轻地抵在我的额头上,亲昵非常,柔情款款的双眸一瞬不瞬地盯着我,“遥儿,他还小,小到或许只有一片指甲那么大。你做为他的母亲,总要多为他着想。世上没有一个人不想做皇帝的。若是遥儿一旦行差踏错,莫说皇帝,也许他都没有机会到这世上看一眼。”
全身的血仿佛凝滞,我惊恐万状地看着他,不可置信,“你不能这么做。他是我的孩子,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他。”
“遥儿可以选择,给他繁花似锦的江山,亦或,死。若要他选择的话,我想他宁愿要一个能给他一切的父亲,也不愿要一个只会杀人,却什么都没有的父亲吧。”
“不!”
我剧烈地摇着头,“他只想要自己的亲生父亲!是他的亲生父亲给了他生命!这是永远也无法改变的。”
杨月静静地听着,淡淡颔首道:“不错。是他的亲生父亲给了他生命,但是他的亲生父亲,却没办法保护他活下去。只有朕可以做到。”
我隐忍着泪光,失望无助地看着眼前早已陌生的人。曾经一样俊美的容颜,他的心,我几乎都看不清了。他现在都可以用我的孩子来要挟我了。想想,也没什么理解不了的。他可以杀了杨玑,又为什么不能杀了我的孩子呢?毕竟,这个孩子还是那个唯一能令他感觉到自卑的人的孩子。我感觉自己终于可以体会到当初喻飞影和杨月的母亲喻灵满当初被迫入宫的心境了。她有自己深爱的丈夫,有自己与丈夫的孩子,但是,为了自己深爱的这两人,她不得不屈服的吧。杨月总说他那身份低微的母妃从小便不爱他,可想而知,喻灵满被迫留在宫中,做了皇妃,并生下了孩子,心中怀有怨愤,她又怎么会全心全意地去爱这个带着怨愤生下来的孩子呢?我不想和喻灵满一样落得那样的下场,我不想和她一样含恨而终。如果我也像喻灵满一样被留在宫中,喻飞影是不是也会像他的爹一样一生执着于此,被仇恨禁锢不得安宁,一心以颠覆杨氏江山为最终目标?那样的话,他实在太苦了。喻飞影不是秦叶萧,他不应该继续他父亲的路,我不是喻灵满,也不应该重复她的悲剧。所以,我必须做点什么,做点什么改变这一切。可是现在的我,又能做些什么呢?为了抱住我的孩子,我还有其他的选择吗?我真的要从此走上同样的路吗?“你们在干什么?”
我和杨月在默默地僵持着,应该说他在等待着我的退缩和屈服,但是凭空在耳边响起一句熟悉到骨子里的声音。那一刻,兴奋的神经被点燃,我回过头去,便看到了那个令我日日魂牵梦萦的人。青色的衣衫,俊逸地站在烛光里,眉目清朗,翩若谪仙,只是眉宇间添了许多生冷淡漠,望向我的目光,也没有了一贯的温情。直觉告诉我,他在生气。我恍然回神,自己还被杨月抱在怀里,我赶紧从杨月怀里挣脱出来,本能的向他奔去。笑意染在脸上,我想叫他一句“老公”,但是话到嘴边,却仿佛被卡住了一般,什么也说不出来,连声音似乎被静止了。身体也不受控制地定在原地,不能前进半分。杨月他不着痕迹地点了我的穴,然后以极亲密的姿势将我拢在怀里,大手附在我的腰上,对着喻飞影象征性地一笑:“鬼魅君子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
喻飞影一扬下巴指了指我,“本公子是来找她的。我有话要问她。”
杨月淡淡地瞥了我一眼,道:“遥儿如今是皇妃,是朕钦封的成妃娘娘。有话与朕说便是,你放心,对于你的问题,朕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
喻飞影轻轻地应了一声,“她为何要做皇妃?”
杨月不以为然道:“这世上,应该没有那个女子不愿做皇妃吧?荣华一世,身份尊贵,她有什么理由拒绝?”
喻飞影淡淡嗤笑出声:“若当真是如此,她当初也不必千方百计离开你身边,转身为我奔波劳碌了。”
杨月摇头,“那时,朕只是个没有前途的病弱王爷,遥儿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如今,朕是天子,一国之君,今时不同往日,良禽择木而栖,遥儿的选择没有错。”
喻飞影将目光落在我的身上,轻问出声:“是这样吗?”
我想要摇头,可我丝毫动不了,想要开口告诉他“不是”,可我连声音也发不出来。泪眼婆娑地望着他,我想告诉他,我一直爱的都是他,那个漫天竹林中的青衣少年,无人能及。我还怀了他的孩子,属于我们两个的孩子。此刻,我却什么也说不出。喻飞影无意中,眸光落在一边的汤药上,再次回神看我,“你生病了?”
杨月闻言,反而将我拢地更紧,一手轻轻地附在我的小腹上,温润地笑起,“遥儿没有生病。她同意做皇妃还有一个原因,她怀孕了,是朕的孩子。皇子的母亲,自然应该做皇妃的。”
不不不!杨月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毁我?我的孩子,以后连亲生父亲也不能认了吗?杨月,你不要这样说,我求你!喻飞影静默地站在那里,凄楚地仿若一片失了水分的枯叶,看我的眸色中除了寒凉落寞,还有伤心和绝望。我一眼看到他的眼底,我明白,杨月的话带给他的伤,远胜于曾经文舒带给他的欺骗。也许,从今日起,我真的再也见不到他了。他那样高傲的心性,被伤透了心,是不会再回心转意了。他被文舒骗后的那种决绝,真的冷的让人觉得彻骨。我后悔了。我后悔,当初,我就不该吵着要下山置办什么布置新房的东西,或许亦不该,听倾桐的怂恿,来长宁帮什么杨月,更不该,在杨月已脱离困境的时候,还傻傻地留在他身边,以为事成之后,跟他说清楚,他总会想清楚的……太多的不该,无法细数。凡是当初少了一点不该,我和喻飞影现在应该很幸福地在追月山上过着我们幸福的日子吧。还有我的孩子,他以后要怎么办?喻飞影眼中噙着清泪,波光粼粼,在一片烛光里,惹人心疼。他却迟迟不让它们落下来,反而唇角一勾,轻笑起来,“你这个蠢女人,在我听那个狗屁女神算说你直奔长宁去救杨月的时候,我便急急下山去追你。但是,她用了奇门之法,在山上给我设了迷障,来困住我。整座山,都被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迷雾中。我被困了一个多月,才破了她的阵法,匆匆赶到长宁,听人提起,以前的成王妃被带去宫中,成了名正言顺的皇妃了。我想来看看,是不是你。”
“结果,你都怀有皇嗣了。呵呵!我真是傻的要命,一个江湖浪子,如何如一国之君争抢些什么?这场博弈中,胜负早已分晓。”
喻飞影提着无殇剑,青光四溢,脱力地仰天大笑起来,落在我心中,字字剜心。“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屁话!都是屁话!”
他扬起手中的无殇剑,一手勾起一缕身前的青丝,划过剑锋,只是瞬间,青丝整齐截下,随手一扬,洋洋洒洒地从我眼前悠悠飘落。他最后冰冷地看了我一眼,决然转身,毫无留恋地大步而去,渐渐地消失在我迷蒙的视线里,直到什么也看不见。杨月在我身后轻轻一点,解了穴。我才是真正地脱力地瘫倒在地上,掩面嚎啕大哭起来。我此刻已什么也说不出,能想到的,做到的,只有哭。我今日真的体会到,一个人真的有如此无助的时刻,无助到,自己好像真的不能对现状做出任何改变,只能默默接受。如今,我有自己的孩子,甚至连死,似乎自己都不能做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