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子的眼睛正正的望向城池上方,那双眼睛凛冽寒凉,没有丝毫的情感,只是一眼,便让人心中发憷。
这是一个狠心的人。
原禹辰一口一个本世子,秦铮他们抓到的奸细又交代了这徐州一事幕后真正主使者是西原二皇子,所以,谢谨画猜测着那是西原二皇子,西原二皇子的所有传闻也印证着他是个狠心人,起码从来不是一个会顾念血脉亲情的人。
谢谨画心中有不好的预感,在那中年男子一眼之后抬起手的时候,猛的一拉身前的秦铮:“躲开!”
长箭如同雨水一般不断落下,秦铮和谢谨画方才所站立的位置,咄咄咄咄,竖立着十几支长箭,箭尾颤动,带着杀机无限。
从到来到出手,没有一句多余的话,明明看到了自己的世子被劫持,生死不定,却是直接下令放箭,更下令对着原禹辰这边放箭。
箭雨一波连着一波,本来便昏暗的天空被黑色的箭雨覆盖,连那几颗零星星子都看不清楚了。
血腥味蔓延在整个徐州城,蔓延在城头之上,一声声惨叫在耳边响起,原禹辰被秦铮扔出去挡了几箭,此刻正躲在墙角位置呻吟。
他的身边围着几个及时过来的护卫,手中刀剑不断的劈落飞来坠落的长箭,面上多少带着点儿惊慌。
这个时候,他们哪里有心思去理睬秦铮和谢谨画。
秦铮也没有再多看他们那边一眼,因为很显然,对于城下的人来说,原禹辰没有丝毫的作用。
一把将谢谨画背在背后,少年单薄的背脊下是坚硬的骨肉:“抱紧!”
秦铮仓促喊了这么一声,待到感受到背脊处的重量之后,一把抄起地上一把长箭,猛的向下甩出,向着那最前面疑似西原二皇子的人甩出,长箭夹杂在箭雨之间,加上秦铮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那长箭破空无声,没有多少人能够注意到。
眼看着长箭临近眼前,而且还是向着脸面胸口等好几个要害部位去的长箭,防得住一箭,防不住二箭,那中年男子却是面色不变,极其的淡定,同时间,他身边始终不动的几个重甲骑兵将手中盾牌往前狠狠一竖。
坚硬厚重的盾牌宛若包围四周的龟壳巨门一般,正正的将中年男子挡住在了安全之所,箭支尽数落在了盾牌之上,再是刁钻的角度,再是威力无穷的暗箭,也没有办法攻破。
不过秦铮也没有想着要凭借着随手十几支长箭便能够杀了对方,若是真的这么容易,那对方早十几年前就死的不能够再死了。
秦铮只是为了得一个间隙,在他出手之后,天空中连绵的箭雨明显顿了一顿。
就是这一顿,秦铮背着谢谨画,随手拽住城头一面旗子,挥舞间将零星长箭挥落,而人已经几个起跳,从城墙上落入城中。
城中百姓纷乱,方才那一阵箭雨,死的大多是先冲出城门的百姓,剩下没有冲出去的活下了性命,只是也不见得长久。
除了百姓之外,还有那些本来震慑杀戮百姓的大庆兵将,听从宁州州府命令的大庆兵将,他们也被那一阵箭雨杀死了无数人,他们甚至不知道那些黑甲重兵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连他们一起杀。
宁州州府已经死了,那徐州守将则是不知踪影。
“关城门!那是西原重甲兵,想要活命关城门。”
谢谨画厉呵一声,只是她的声音再大,也不如满城的哭喊求饶声大,她的声音迅速被淹没,像是一滴落入大海的雨水一般,激不起一点涟漪。
不能够再这么跑了,跑的再快,也不会比那一堆骑着战马的敌人跑的快,再跑的话,只会成为敌人眼中没有威胁随意斩杀的猎物。
现在唯一的希望便是防守,谢谨画不知道为何外面会出现那么一队重兵,能够瞒住沿途各城,能够越过边关,也不知道对方为何会改变了主意,想要将所有徐州城的人全数直接斩杀,不怕惹来人的注意,她只是知道,现如今她要想尽一切办法保住自己的命,更要保住秦铮的命。
秦铮是陪着她来的,她有责任。
在秦铮背着她落入城内的一刻,谢谨画挣扎着从他的背上下来,向着城门口跑去。
秦铮没有多说一句话,只是在谢谨画向着城门口冲去的一刻,也冲了过去,他手中已经破烂的旗子旋转如风,将谢谨画护的周全:“关城门,那是西原重甲兵,想要活命的关城门!”
他也喊出了声,重复着谢谨画的言语,没有丝毫的迟疑,只是比起谢谨画那迅速被淹没的喊声,他的声音有内力的加持,迅速的被所有人听到。
秦铮抓住谢谨画的手,没有让她继续往前跑。
谢谨画转头便要出口,秦铮已经一把将她扛起,几个起跳选了一处隐蔽安全些的地方,一把将谢谨画放到了那里:“我去!”
抬脚便要接着冲到城门口。
谢谨画拉住了他的袖子。
秦铮回头望了她一眼,粲然一笑:“姐姐放心,我的命没有那么好得去的!”
那么多困难屈辱都忍受了过来,他好容易认识了一个谢谨画,怎么舍得去死。
话音落,人已经向着城门口扑去。
“随我关城门!”
在茫然无措,生死交加的一刻,人心最是脆弱,也最是从众。
有的人选择了跑,所以也有许多人跟着跑,大多数的人不知道那是敌是友,不知道为何那些不知来处的重甲兵究竟为什么下杀手,有的人茫然站在原地,所以,也有太多的人站在那里,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在谢谨画和秦铮先后喊出关城门,在秦铮顶着漫天箭雨向着城门冲去的一刻,慢慢的有士兵拿起了手中的武器,挡住了箭雨,向着城门口冲去。
“关上城门!”
“挡住!”
“关城门!”
一人之声能够被淹没,十人,百人,千人,所有人的声音汇聚在一起,凝聚出的是宛若雷鸣一般的巨响,是所有人的勇气。
没有人想死,没有人。
一道道长箭划过长空,一个个人影倒下,可是也有更多的人离着城门越来越近。
最前面的,是秦铮。
他的身形如电,容颜如冰,在漫天箭雨中,手中一刀一旗挥舞如风,可是长箭太多,他身上已经有多处受创,玄色的衣衫看不出血迹,可是脚下每一步前进留下的血迹却是宛然。
谢谨画目不转睛的望着少年的背脊,咬牙低头,矫正了一个方向,将自己断裂的一边手腕对准一处木桩,狠狠的撞了一下。
喉咙中压抑着一声惨哼,咔吧一声,一只手的腕骨对上,谢谨画的额头却全是冷汗,身子发软,几乎想要躺倒。
她不能够成为秦铮的累赘。
起码要让自己的双手能动。
那边,秦铮终于到了城门口,他的双手抵在城门上,额头手背青筋暴涨,一声低哑沉闷的声音,城门在缓缓的动弹,城门千钧,一人之力何其弱小,城池上方控制城口开关的机关早已经被毁坏,现如今只能够靠人力去关城门。
少年肩膀上迅速中了一箭,秦铮持续使力,血迹从伤口迅速晕染。
不少人的眼眶泛红。
跟随着他冲过去的百姓士兵,一个个的将手按住在了城门之上。
远处城池之下,那始终不曾变动颜色的中年男子终于有了表情变化。
微微皱眉,有些不虞:“尽快入城!”
率先策马向前。
本来以为万无一失的事情,却出了这么多意外,他到底没有了耐性。
重甲骑兵威力无穷,虽不是刀剑不入,在战场上遇到,却是宛若绞肉机一般的可怕。
可是重甲骑兵也有一样缺陷,那就是不灵活,尤其速度快不起来,毕竟重甲骑兵全身重甲加上兵器,每人增加了何止百斤重量,对身下的战马来说,是不轻的负担。
所以,那轰隆隆的冲锋之声虽然震耳,那气势虽然可怕,却也到底没有如同他们的主子所愿及时入城。
城门动的快了起来,渐渐关闭的门缝中,是近在咫尺的全身黑甲的重兵。
轰隆一声。
彻底的将敌人关在了城门之外。
如雨的长箭大半止歇,剩下的越过高高城头的长箭已经没有多少,只要小心些,便不会被射中。
“挡住了……”
有人还喃喃不敢相信。
脚下全是鲜血,是自己人的鲜血,身边是一张张死去的面孔,是亲人的面孔,他们以为自己也死定了。
“真的挡住了!”
有人喜极而泣。
“守兵拿起刀剑盾牌随我上城头,青壮顶住城门,城中妇孺老幼请为我等准备热水滚油檑木石块,送上城头,那些西原士兵是孤军在外,我等只要坚持住,便能够等到我大庆援军,我已经让人去报信了,只要坚持住,到时候定然可以为我等亲朋报仇雪恨!”
秦铮的声音有些嘶哑,可是此刻在所有人的耳中,却是如同圣旨一般管用。
也如同甘霖一般管用。
秦铮是谢谨画的随从,谢谨画是朝廷钦差,秦铮说的定然不错,援军定然不久就到。
再加上秦铮话语中安排的井井有条,更是让人下意识的信服。
此刻所有人都忘记了先前的一切,百姓忘记了对朝廷的唾骂痛恨,守兵忘记了听命宁州州府对百姓下杀手的事情,所有人听从秦铮的话语,分工而去。
秦铮身上插着好几支长箭,近了,一股子浓重的血腥味传入鼻端。
谢谨画的眼眶有些红。
秦铮伸手将几支长剑的箭杆断开,鲜血晕染了大半的衣料,发丝脸颊上还有手上全是鲜血,狼狈而凄惨,可是他在望见谢谨画的一刻,只是对着谢谨画笑了笑:“姐姐,等我回来。”
他总是给她说这么一句话,他总是让她等他回来。
可是一次次的,秦铮的危险,却大半由她而来。
秦铮已经转头带着人往城墙上冲去。
谢谨画望着少年挺拔的身影,望着那高高立于城头上的身影,红着眼眶:“我不会等你。”
她捡起地上的一把长箭,跟上了秦铮的脚步。
她是谢谨画,谢谨画做不到一直等着某人回来,近身她是累赘,但是守城,她的箭法起码还能够有点作用。
与其在他的身后等待,不如同生共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