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谨画又做梦了,这次不再是一个画面,而是许许多多的画面闪烁。
有前世初次见到那个阴郁少年时候,对方格外的注目。
有一次次的‘不期而遇’。
有许多次似是不经意的保护。
有不计后果的付出。
有今生落水时候游向她的少年,有第一次对她露出笑容的少年。
有在猎场时候为她挡箭的少年,有在徐州城上与她同生共死的人,有在井底生死之间,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少年。
有一次次向她索求承诺又拼命给予承诺的少年,有专注看着她的少年,有告诉她要等着他回来的少年,有说让她相信他的少年。
她重生之前,重生之后,都经历了那么多那么多生死危机,可是每一次危机,每一次危险的时候,都有秦铮陪在她的身边。
想着那些危机,便会想到他陪伴着的身影,想到他,便会觉得心中一阵阵的发软。
她喜欢看梦中这些画面。
有些事情,有些细节,连她自己都有些忘记,有些模糊了。
可是此刻在梦中,那些以为忘记,以为模糊的记忆,一一重现,仿佛再次经历了一遍一般。
谢谨画有些沉溺其中,她想再多看看。
谢谨画沉溺在梦中,殊不知现实中的人有多为她焦急。
“先生,小姐怎么还没有醒?”
百合担忧的望向床榻上躺着的谢谨画。
她紧闭着双眸,双手合握于腹部,面颊带着些红润,气色看起来不错,仿若沉睡一般。
比起刚刚昏迷时候面色惨白如纸,好了不止是一点儿两点儿。
可是百合却更加担忧了。
气色养好了,内伤养好了,按说应该醒了,可是到现在为止,谢谨画已经昏迷了整整三日了。
“我已经做了自己能够做的,剩下的,就看她想不想醒了。”
郑千秋专注的望着床榻上躺着的谢谨画,他不知道她在做什么样子的梦,可是她唇角的笑显示着她在做着美梦,让人沉溺的美梦。
郑千秋的眼中满是愁郁之色。
他这么多年行医天下,见过的病症何止万千,便是必死的绝症他也有些把握,却有一种病症,是他无从下手的。
那便是心病。
心病还需心药医。
若是病了的人不想要好起来,便是医者医术通天,也是回天乏术。
他见过不想面对现实的人用沉睡昏迷去逃避一切,有的人只是昏睡几天,有的人,却是一睡几年,甚至一睡不起的。
而现在,他的女儿,显然便是因为秦铮的‘死讯’,不想要醒过来。
百合听到郑千秋的话,眼睛一眨,差点儿掉下泪来,怎么就不想醒过来?
“小姐,小姐你快醒醒,你别再睡了,就算有那些消息传秦少爷出事了,那也不一定是真的呀,你就算难受,你也等到确切的消息,小姐,你明明不是这样脆弱的人……”
百合忍不住摇晃谢谨画的肩膀,她现在只希望谢谨画醒过来,至于秦铮是真死假死,她根本就不知道。
郑千秋本来要阻止百合的动作,可是听着她的话,迟疑了下,也开了口:“画儿,秦铮那小子临走前给我传书,他说自己会回来的,他不是那种信口开河之辈,既然说了,便不会失信于人。”
“他也不是无能之辈,他不会这么轻易的就去死。”
“画儿,你起码应该相信,自己看上的人不是弱者。”
秦铮不止不是弱者,还是一个确确实实的强者,一个能够在任何环境下,任何危险中求得一条生路的强者。
“有你在,他不舍得死的。”
郑千秋的最后一句话,声音忍不住大了些。
百合早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住摇晃谢谨画了,也闭上了嘴巴,满含期待的望着谢谨画的眼睛,希望郑千秋的话能够让她醒过来。
郑千秋总比她这个小丫头见多识广,他说的话一定比自己有说服力的。
可惜百合想象中的小姐听到郑千秋的话睁开眼睛的画面并没有出现。
百合眼睛中一直打着转的泪珠终于忍不住,连线般掉落了下来。
她伸手努力的抹那些眼泪,却哪里能够全抹干净。
“小姐,你心里难道就只有一个秦少爷吗?你还有那么多关心你在意你的人,郑先生,郑公子,还有我,我们都希望你能够醒过来,我们都希望你好好的,秦少爷出事我们也难过,可是我们更害怕你跟着出事,小姐,你就算为了我们醒过来吧。”
百合哀哀切切的哭着。
郑千秋叹了口气,站起了身子:“你在这里先照顾你家小姐,我出去下。”
谢谨画沉溺梦中,听不到外界的声音,也不想听外界的声音。
可是郑千秋不愿意就这么放弃。
他怎么忍心自己的女儿一直沉睡下去。
百合望着郑千秋出去,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她不懂医术,她能够做的,只是在这个时候,陪在谢谨画身边。
百合拿着帕子帮着谢谨画擦拭着额头,脖颈,手脚,一边做着一边哭。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会掉那么多的泪水。
谢谨画看着眼前最后一幕画面消失,深吸了口气,只觉得心头空荡荡的,又觉得心头满满的。
他与她有这么多美好的记忆,美好的时光,足够充斥整颗心的美好。
这些记忆,足够支撑她继续走下去。
她该醒过来了。
百合在对上谢谨画睁开的眸子时候,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面上全是懵然。
“百合,这几日辛苦你了。”
谢谨画轻柔的声音将百合的神魂拉了回来:“小,小姐……”
“小姐,你醒了!”
百合眼睛睁的大大的,面上还满是泪痕,紧紧的抱住了谢谨画,将脑袋栽入对方的怀中,喜极而泣。
“太好了,太好了,小姐你终于醒了,我还以为你要睡好久好久,太好了……”
百合此刻就像是一个孩子一般,肆意的发泄着自己这几日受到的惊吓。
谢谨画拍了拍对方的后背:“好了好了,我醒了,抱歉,让你们担心了,以后再不会了。”
谢谨画声音平和轻软,让人只是听着便觉得心头放松。
百合却是猛地想起了谢谨画昏迷的原因。
她迟疑着退出谢谨画的怀抱,望着谢谨画面上那再自然不过的笑容,迟疑了下:“小姐,你还好吗?”
为了秦铮的事情差点儿一睡不醒,怎么可能一醒来就和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很好呀,我从没有感觉这么好过,怎么了吗?”
谢谨画笑问一声,似乎是真的疑惑百合的问题。
“没有,没有什么。”
百合将到了嘴边的话语咽了下去,不管谢谨画为什么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只要谢谨画能够醒来,其他的何必计较。
“小姐你饿不饿,这几天光是吃些药丸肯定不顶饥,我去给你做饭去。”
百合就怕自己说错什么又惹谢谨画想起不该想的事情,找了个借口便往外走。
郑千秋手中拿着一个盒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口,他也看到谢谨画醒了过来,眼中的愁色一扫而光,唇角勾起了一抹笑。
他和阿缕的女儿,真的比任何人都坚强。
三日的昏睡,已经是谢谨画逃避的极限了。
百合一出门就看到郑千秋,她面上便是一喜:“先生你快进去看看小姐吧,小姐一定是听到我们刚刚的话醒过来的,先生你等会儿和小姐说话的时候可不可以说些小姐想听的?”
百合后面的话压低了声音。
郑千秋听着百合的交代,摇了摇头:“放心吧,她既然自己醒过来了,说明她心中想明白了,不需要我们说什么她想听的话。”
郑千秋说完了这句,进了屋子。
“想通了?”
他对谢谨画开口第一句便是这个。
百合不放心,在门外没走,听到郑千秋的话着急的很,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
“想通了。”
谢谨画伸手将有些散乱的发丝拂过耳后,对着郑千秋笑了笑,笑容自然真实,没有丝毫的勉强:“我要去找他,活生生的他。”
秦铮和谢谨画说过无数次的等他,大多数的时候,她都等到了他,惟独这一次,等到了一个所谓的死讯。
谢谨画不相信秦铮会死,经历了那么多生死劫难,尸山血海中都能够爬出来的秦铮,只要不是他自己想死,没有人能够杀了他。
郑千秋愣了愣,下一瞬,他笑了笑:“好,我陪你一起找。”
他这个做父亲的一直以来为自己的女儿做的事情太少,现在,不管谢谨画想要做什么,无论她要做的事情有多么的不可理喻,他都会支持。
“……谢谢你。”
谢谨画绽放了一个更大的笑颜。
郑千秋没有质疑她,没有说什么秦铮死了,而是说一句陪着她一起去找,这一刻,谢谨画心中真切的感激着他。
“那具被运送回京的尸体我去看过,与秦铮看起来很是相像。”
郑千秋没有瞒着谢谨画自己做的事情,很是相像,不代表真的是:“那人脸上没有易容面具,但是我看着有动刀的痕迹,江湖上从前有一种割骨削肉的变脸之术,若是两人本就有几分相像,加上这种变脸之术,便是万无一失了,死人和活人也有些失真。”
“那一定不是阿铮。”
谢谨画的眼睛渐渐的更加明亮起来。
本来只是她自己坚定认为秦铮不会这么容易死,此刻加上郑千秋的话,她对自己的想法更是深信不疑。
“还有,这是他出京前留给你的信。”
郑千秋从自己拿着的盒子中取出了一封薄薄的信,递到谢谨画的手中:“画儿,无论如何,他都希望你好好的。”
无论是生是死,无论前程如何,秦铮做的一切,都只是想要让谢谨画置身事外,让谢谨画不再遇到危险,好好的。
谢谨画打开信封,里面是一张花笺,花笺之上,只有一行字:死生契阔,与子成悦。
谢谨画静静的望着那行字,半晌,轻笑出声:“这是他第一次送我情诗。”
她将那张花笺贴在了心口处,默默的续了下半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他们之间,怎么可能就这么结束。
他们还有长长久久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