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叶还是头一回来到韩越柔的闺阁,比起前厅正院富丽堂皇,这里的清静别致,果然更符合韩越柔平日在人前的气质。
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们,好些是从没见过千叶的,一直听说着这位传言中的安国公主,今日得以相见,一个个都看呆了。而此刻,她们家的小姐,正满脸泪痕狼狈不堪地站在一旁,越发显得公主高贵优雅,从前见过的那些世家门阀所谓的金枝玉叶,一时都黯淡无光了。
“你们去打热水来,小姐要洗漱更衣。”千叶吩咐着,众人愣了一愣后,忙分头去忙。
韩越柔被一路送到了闺房内,可是看到千叶伸手拿起她的梳子要为自己梳头时,失态地从千叶手里夺了下来,惶惶不安地说:“实在不敢当,公主还请稍坐片刻,我很快就好了。”
“那也好,把衣裳换了吧,都湿了,小心着凉。”千叶这般说罢,便在侍女的引领下,到了外头的屋子,可是见门外阳光绚烂,千叶问,“能不能在屋檐下摆几张椅子,外头天气多好啊。”
丫鬟们都被安国公主的美丽与气质吸引,分明不是千叶的人,却都乐于为她做事,不等回过小姐,就照着千叶说的去安排,里头韩越柔洗漱更衣的功夫,千叶悠哉悠哉地坐在屋檐下晒太阳,自然她从没想过,自己会有一天,为了那种令人恼火的蠢事,而坐在这国舅府里,她可是连门都不愿踏入的。
小半个时辰后,韩越柔才出得来,见千叶如此悠闲自在,不禁微微皱眉,她只用一支琉璃簪子将长发挽起,身上穿着素雅的家常衣衫,站在千叶的身旁,毫无光芒可言。但此时此刻,她也不在乎了,想必梁定山一定告诉千叶发生了什么,千叶心里一定恨她入骨,那又何必假惺惺的。
“瞧着好多了,坐下喝口茶吧。”千叶说着,就笑了,“怎么好像我成了主人家,不过说起来,这国舅府本也是我的外祖家。”
韩越柔一脸冷漠地坐下,只听千叶问:“你知道我娘过去,是住在哪里吗?”
她摇了摇头,也不客气地说:“据说太子妃出嫁后,家里重新翻修过。”
千叶悠悠笑道:“想必在家里,也不会有人提起我娘和外祖母。”
她说的这么直白,气氛当然会尴尬,可这本是与韩越柔和千叶都不相干的事,上一代的恩怨,的确没必要让她们俩承担。韩越柔僵硬地捧着茶碗,好半天才喝了一口热茶,才略略松了口气,千叶立刻就问:“昨晚的事,伤着你没有?”
手中的茶杯险些滑落,韩越柔都顾不得手指被茶水烫伤的疼痛,摇头道:“没有。”她想了想,说道,“我不记得发生了什么,我是替哥哥去送东西,见侯爷说几句话,只记得自己最后与侯爷说话的情景,其他的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韩越柔根本想象不出千叶到底来做什么,若是兴师问罪倒也罢了,可她这么温和客气,一副很关心自己的样子,图什么?
原以为千叶会恼,可面前的人温柔地说:“外头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出了这样的事,对你对驸马的名声都不好,这不是一时风头过去就能解决的事。别人该如何看待我的驸马,而表姐你将来嫁人,婆家时时刻刻也会拿这样的事来欺负你。”
韩越柔惊愕地看着千叶,她越来越不明白这个女人要做什么。
“驸马他性情温和,待我极好。”千叶举目望着铺满整个园子的和煦阳光,脸上洋溢着令人羡慕的幸福,“从我嫁到侯府,两年多来,我们从未红过脸。在苍云山的日子虽然清苦,可他体贴入微,怕我被太阳晒着被风吹着,有了孩子后,更加细致小心。也没有因为多了个孩子,对我就冷淡下来,常常挂在嘴边,说我生儿育女辛苦,往后要加倍地对我好。天底下竟有这样好的男人,偏偏叫我遇上了。”
千叶每一个字里的幸福,都是韩越柔的痛苦,两年多来她的人生被搅得一团糟,是千叶还是梁定山的错,她已经分不清了,当然她绝不会怪自己。此刻听说他们的美好,看着千叶脸上谁都会羡慕的幸福笑容,她真的好嫉妒好向往,她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她就不能拥有。
“其实驸马他,也说不记得了。”千叶忽然又叹了一声,“所以我才想来问问你,到底发生了什么,结果表姐你也不记得了。你们都不记得了,又都是这样好的人,难道平白无故被人乱传谣言,毁了清白名声?”
韩越柔心中越来越乱,她不明白千叶的意思。
“遇上这种事想要堵悠悠之口,再明明白白的真相也没用,他们不信或无视,故意惹事看笑话,我们一点法子也没有。”千叶叹息着,询问韩越柔,“表姐,你看有什么法子?”
韩越柔避开了千叶的目光,怕自己被人看出心虚。
“表姐,你看我们家驸马爷,人品样貌如何?”千叶问。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韩越柔明明猜得出这话背后的意思,可她无法相信千叶,千叶的为人,想必是死也不会愿意让别的女人进家门,与她共侍一夫。这试探的话语,自己一旦点头,指不定千叶了就翻脸了。
“昔日在宫里,瑾珠欺我,人人都跟着欺我,表姐虽然没有帮我,可我知道你无奈,若是帮我必然沦为一道被瑾珠欺负,但你没有和她们一样待我。”千叶伸出手,毫不顾忌地将韩越柔被茶水打湿的手握在了掌心里,“表姐,谢谢你。”
韩越柔想要抽回手,可是……
“为了驸马的名声,为了我自己的名声,也为了表姐。”千叶道,“表姐可否愿意委身于驸马,往后既是一家人,也就不怕外人说三道四了。”
“千叶,你不是这样的人,何必假惺惺说这些话,你想……”韩越柔本想说,千叶是要勾她上当,可她既然没做亏心事,又何来的上当,只能胡乱敷衍过去,“你想平息这麻烦,还有很多法子。”
“表姐是国舅府千金,与人做小的确委屈,但若要求得皇叔允许你我为平妻,实在太难。”千叶却依旧我行我素,“若表姐进门后,能比我先得子,为侯府延续香火,到时候再求皇叔点头,也不是难事。你说呢?”
韩越柔把手抽了回来,站起来退开几步远,没想到她心心念念的事有一天成了真,且就摆在眼门前,她却害怕得根本不敢靠近。她失态地问着:“你是故意来说这些话,故意来折磨我吗?我不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没有对驸马做非分的事。”
千叶摇头,满眼都是诚意:“表姐,我当然信你,也信驸马,不然这件事该如何解决,表姐给我一个法子?”
韩越柔糊涂了,巨大的诱惑就在眼前,也许她一点头,心心念念的愿望就能实现,虽然她和梁定山什么也没发生,可最初的目的就是与他牵扯上关系不是吗,有了说不清的暧昧,就能有机会嫁给他。现在千叶把什么都说明白了,就只差她的点头,可天知道点了头背后是什么在等待自己……
“表姐,我好不容易有了现在的生活,过去我怎么样你都看在眼里,我真不甘心再被人耻笑嘲讽。”千叶站了起来,追到韩越柔的面前,“表姐,芳贵妃在皇叔面前说话最有分量,她待我也好,这件事我去求她,再由她求皇叔应允,只要皇叔一点头,我们家就预备花轿聘礼,以正室的礼仪迎娶你,堂堂正正地给天下人看看,你说好不好?”
韩越柔的欲望从不曾熄灭,此刻比从前更加强烈地刺激着她,点头和摇头,会得到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而她对这个家还有什么可留恋的。出了事母亲只会冲她发脾气,做亲娘的,竟然骂自己的骨肉下贱。她答应了千叶,或许还有希望,留在这个家里,什么都不会改变,甚至更糟。
“今天已经有大臣,向皇上上奏弹劾驸马。”千叶忧心忡忡,“我们本以为,去苍云山吃苦两年,大臣们就会认同定山的效忠朝廷的决心,到头来……”
“芳贵妃,会帮我们吗?”韩越柔动摇了。
“会,我去求她就好。”千叶露出了笑容,问韩越柔,“表姐答应了?”
“可我,该怎么做才好?”韩越柔怯怯地问着,她豁出去了。虽然一切变成这样,和她想象的完全不同,但她闯去兵部衙门摸出那包香粉的时候,她也没想过将来会怎么样,现在这个结果,至少不算太糟不是吗?
千叶欣喜不已,那如释重负的神情,连韩越柔都信了。
“表姐不必做什么,今日好好养足精神,明日我们一起进宫去见芳贵妃,早早解决了,才能让那些好事的人闭嘴,让那些企图祸害驸马的大臣们消停。”千叶说着,“说定了,我也就放心了,今日我先回去准备,表姐自己好好休息。”
见千叶要走了,韩越柔也没敢阻拦,但她紧紧盯着千叶离去的背影,生怕她一转身就翻脸,想从那背影里看出几分怒意和怨气,若是如此,她拒绝还来得及。可千叶什么都没表露出来,甚至到了门前,还转身冲她微微一笑,韩越柔的理智彻底沦陷在欲望里,她信了。
既然来了,千叶就做好了所有的准备,不离开国舅府,她绝不会把自己的怒意表现出来,后来在门外遇见韩继业,也是这和气温柔的模样。反是韩继业很不放心,主动问她:“千叶,你对越柔说了什么?”
千叶淡淡一笑:“没说什么,表哥不必担心。”
韩继业道:“昨晚的事,是越柔不好,我替她向你赔不是,我会看管好她,往后再也不……”
千叶反问:“是表姐不好吗?可是表姐说她什么也不记得了,我家驸马也说,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韩继业皱眉,昨夜梁定山神智清明镇定自若,怎么会什么也不记得了,他不得不问:“梁定山是这么说的?”
千叶道:“表哥,那他在朝堂上又是怎么说的?”
的确,梁定山当时是沉默,他沉默,就有人说他是承认了。难道梁定山是为了顾全自家妹妹的名声,既不能承担责任,也不愿全推在越柔身上,就沉默不语,就说什么也不记得了?韩继业心中感慨,真真是个光明磊落的男人,妹妹她实在是……
“表哥,明日我约了表姐进宫和芳贵妃小聚,你替我把表姐送到宫门外吧,舅妈她好像很生气,我怕她不答应呢。表姐受了这样的委屈,散散心也好。”千叶柔柔一笑,她知道,韩继业不会拒绝她的请求,而他们夫妻已经把事情做到这份上了,这家人还想怎么样?
离开国舅府时,千叶在门外遇见了楚歌,她是在楚歌出门办事的时候,自己跑来的。楚歌显然有些生气,她的责任就是保护千叶的周全,但她眼下也没理由对千叶生气,出了这种事,千叶现在比谁都难过。
回家的马车上,千叶完全卸下了在国舅府里的模样,做戏实在很累,她疲倦得很。
楚歌犹豫再三后,终于忍不住问:“你来国舅府做什么,韩越柔怎么会承认是她自己勾引定山,何必费唇舌。”
千叶摇了摇头:“我知道她不会承认。”
楚歌很担心:“难道你也不信定山?”
千叶目光定定的,说道:“自从我们俩亲如姐妹,不,我们不和睦那会儿起,保护我就是你的责任。梁定山他把我交给你,一千个一万个放心,时间久了,你来保护我照顾我,好像成了理所当然的事。你说他,是不是这么想的?”
楚歌哪里能想这么复杂的事,劝千叶:“你在气头上,别胡思乱想。我保护你,从前是他求我的,现在是我自愿的,早就和他没关系。”
“我知道。”千叶对楚歌一笑,可眼中还是蒸腾起对丈夫的怒气,“你不必劝我,告诉二娘和惠梨,也都不必劝我,我现在什么话都不想对他说。”
楚歌还是劝:“千叶,定山他怎么会对不起你呢?”
千叶怒道:“我知道他不会对不起我,可他这个人,就是记不住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