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天,祥泰没能遇见团团,皇帝在文贤山庄略坐片刻便回宫了,虽然他什么话也没留下,可是得知皇帝来过,团团相信他很快还会再来,之后的几天一直默默等候,可惜皇帝没有那么多闲暇。
转眼七月初,韩继业要到东海去一趟,来回需要一个多月的时间,他已经知道妻子有了身孕,岳母在他很放心,只是担心妹妹和她们一家相处不好。临走前来见了妹妹,说的都是些叮嘱的话语,韩越柔则欲言又止,心里十分不安。
她等待的事一直都没发生,不知道是永远不会发生了,还是他们在等待更好的时机,但哥哥此去东海,至少在他回来之前是太平的。可万一……这些日子,这个念头反反复复在她心里翻腾,但如今这世上,她连一个可商量的人都没了。
隔天,韩继业一清早就整装出发,一家子人把他送到门前,如今家里养了十几个下人,虽比不得从前,也是有模有样的了,郡主和她的母亲姨娘们重新穿上了绫罗绸缎,日子丰足了,过去的那些事也就没人再提起了。
“继业,路上小心,早些回来,我一个人害怕。”
见嫂嫂说这些话,是每一个妻子都会对丈夫撒的娇,韩越柔心里冷笑着,她这辈子,也不会有这种机会了。
韩继业把家人都看了眼,向妹妹递过一个安心的眼神,便策马离去。
家门前的人散了,郡主见韩越柔发呆,可如今心满意足的人看谁都顺眼,笑盈盈对她说:“今天我们要去庙里烧香,一起去吧,闷在家里也没意思。”
韩越柔怕自己拒绝,惹得嫂嫂以为自己故意不待见她,便勉强答应了。
同是这一日,皇太后设宴召见门阀世家的千金小姐,要从中选几人留在宫里,皇城中热闹非凡,一扫过去几年的压抑沉闷,但只有皇帝一个人高兴不起来。
大臣们知道今天是特殊的日子,都没敢拿事情来烦他,可难得有闲暇,祥泰不愿去过问选妃的事,逼着身边的人想法子,当宫里的人还当皇帝在听政殿里批奏折,可祥泰早已离开皇宫,往文贤山庄来。
团团从课堂里飞奔而出,看到四皇子终于来了,小姑娘笑得花儿一般,说临风轩里那盘棋还没下完,一直等着他。祥泰替她向先生告了假,两人命书童送茶和点心来,在临风轩里下棋说话,好不惬意。
但是没多久,惠梨竟然抱着初初来了,这孩子好些日子不见母亲,在家人的照顾下一直没在意,可今天突然回过神,爹和娘不见了,于是在家哭得翻天覆地,不见爹娘怎么哄也不好,惠梨只能骗她说带她出来找,抱着小侄女漫无目的地走,走着走着就到文贤山庄了。
“姐姐快来帮我,我要输了。”团团很高兴,推着惠梨坐下,让姐姐替她接着下棋。至于初初,一心找娘的孩子到了陌生环境,倒是好奇起来,抓了一把黑白子坐在边上,自己就玩了起来。
只是好景不长,眼看着惠梨要替团团扳回一城,可初初突然不高兴了,跑来桌边哗啦一下把棋盘上的棋子都退散了,她又回过神要找千叶,哭得伤心欲绝,祥泰完全不知该怎么办,倒是团团有法子,拿各种各样的东西逗小侄女玩。
祥泰和惠梨站在屋檐底下看,见初初不哭了,祥泰松了口气:“小孩子都是这么长大的吗?”
惠梨笑道:“皇上很快就要做父亲了,莲贵妃娘娘是不是快生了?”
祥泰颔首道:“这个月末。”
惠梨道:“可惜我看不到了,皇上,再过两天,我就要跟容将军去西北了,先提前恭喜你。”
祥泰神情一怔,容恒要回西北他知道,可是惠梨也要走了……他心里暗暗笑自己,难道惠梨一辈子不嫁人?不论是去西北还是南方,她都早晚要走的。
此刻寺庙中,郡主带着家人与韩越柔前来烧香,一家子人跪在佛龛前行礼祈愿,听着大师吟诵经文。
韩越柔脑中一片纷乱,梵音也不能让她平静下来。但听嫂嫂在一旁祝祷:“菩萨,请保佑我家继业此去能平安归来,保佑我腹中的胎儿顺利出生,家里发生过那么多的事,是仇是怨都已经了结。往后我们全家上下,必然多行善事多积德,也好为故去的人偿还冤孽。菩萨,我的孩子是无辜的,求您千万千万不要报应在他的身上。”
韩越柔看着嫂嫂尚未显形的身体,他们韩家的血脉正在她的腹中茁壮成长,新生命会带来希望,他们家一定会越来越好。当初她对哥哥说,成王败寇,输了就一无所有,会成为阶下囚,她会被恶人蹂躏糟蹋,但他们输了,可是皇帝仁慈,并没有让他们吃太多的苦。但是这一次,若再输了……
佛光笼罩,韩越柔心中的纷乱消失了,她忽然起身往外跑,惊得郡主问她要去哪里,可韩越柔却已经远远地跑出去了。
韩越柔不会骑马,只能丢下嫂嫂和她的家人,把家里的马车带走了,一路飞驰要赶去神山侯府,然而今天宫中摆宴,京城里高门贵府的马车络绎不绝,如今的韩府可不是从前的国舅府,再也不会有人为他们让道开路。
见马车不得不停在路边,心急的人只能跳下马车自己走,偏偏被路过的马车上的人看到了她,有年轻女子喊了声停,后面四五架马车都跟着停了下来,从车上下来数位年轻的夫人和小姐,都指着韩越柔窃窃私语,有人上前道:“这不是韩家的姐姐吗,怎么一个人在街上跑,家里的下人呢?”
从前,韩越柔是三公主之外,京城里最尊贵的小姐,任何世家贵女王府郡主都比不过她。进宫的路她先走,宴席的位次她坐上首,赏赐的东西都是她挑剩下的,而她一直跟着的瑾珠,更没少欺负别人。
虽然韩越柔没欺负过人,可瑾珠已经没了,这些小姐们想出口恶气,当然要冲着这位落魄的千金小姐来。
“我有急事,不能相陪了。”韩越柔匆匆敷衍了一句,就要绕过她们离开。
可是几位小姐却不让,有人刻薄挖苦着:“今日太后为皇上选妃,韩姐姐才貌双全,怎么不去应选?”
后面有人讥笑:“进过瑾珠公主府的人,太后会要吗?还没进门呢,就送皇上一顶绿帽子不成?”
类似的话语,韩越柔听不过不少,即便不是相同的言语,可她从前跟在瑾珠身边,没少听她这样刻薄别人,虽然她没说过,可她也没阻拦过,甚至一直是站在瑾珠那一边的,这些人恨她,也不足为奇。
“我要赶路了。”韩越柔还是要走,不想再与她们纠缠,可是有人上前来踩她的裙子,她一个踉跄倒下去,又被人推了一把,直接滚到了地上。
众人一阵哄笑,有人啐了一口道:“乱臣贼子的女儿,还有脸在路上走,我是你早就一条白绫吊死了。”
却是此刻,从远处过来一驾马车,因这边几架马车堵住了路,那边不得不停下来,有人从帘子后头探出脸来,眼尖的人看见,喊了声:“是长公主?”
韩越柔心头一惊,忙朝这边看过来,那帘子已经被挑起,果真是千叶和梁定山。
她顾不得满身尘土,迅速爬起来跑向千叶,护着千叶和定山的侍卫见有人扑来,纷纷上前阻拦,韩越柔惊恐万状地喊着:“千叶,千叶你听我说。”
千叶夫妻本该入冬前才回京,可她实在太惦记初初,夫妻俩离京没多久,就陷入了对女儿的思念里,原想着不带女儿出门能自由自在些,出了门才知道,宁愿把小麻烦带上,也不能把她丢在家里。终于下定决心,先回京城看看,若时间宽裕,就带着女儿再次离京。
千叶下了马车,让阻拦韩越柔的人退下,韩越柔一下没站稳,又跌倒在地上,千叶走上前,定山神情严肃地护在一旁,他自然是对韩越柔无法放下戒心的。
只见韩越柔哭道:“千叶,快找人去保护皇上,我爹安排了杀手,要杀皇上……”
千叶心头一紧,忙回身喊丈夫:“定山,你快进宫去。”
而此刻,静谧的文贤山庄里,正回荡着初初的哭声,连团团的招数也用尽了,小娃娃除了爹娘谁都不要。
祥泰命跟随的内侍去山庄各处打个招呼,别惊扰了旁人静修,本就没跟几个人出来,这一走就剩下他们几个了,大大小小正围着初初转悠,祥泰忽然感觉到气氛的异常。他抬起头,从四面八方闪出十来个蒙面人,每一个手里都拿着寒光凛凛的长刀。
“惠梨,带着团团和初初退进去。”祥泰额头上青筋凸起,他手中没有兵器,这里也没有任何能拿来对抗的东西,接下去发生什么,他不知道,可无论如何都要护住惠梨姑侄。
“还等什么?杀!”蒙面人中的一个人开了口,迅速冲向祥泰,祥泰的功夫尚能抵御几招,可是他还要顾着惠梨。
安宁的临风轩突然变成了修罗场,祥泰一个人抵御十来个刺客,惠梨护着妹妹和小侄女,浑身都僵硬了。
好在这里有了动静,外头护送惠梨来的山寨兄弟迅速闯了进来,但如今不是过去处处都要戒严,跟着惠梨来的不过六个人,而这些来杀祥泰的,都是武林高手。
“那里面是梁定山的女儿和妹妹。”忽然有一个人这么说,他们不再围着祥泰缠斗,径直往临风轩里闯来。
惠梨一点功夫也不会,妹妹和侄女都还这么小,她只能把她们护在身下。而来的人要杀祥泰,却明白这几个人抓活的比死得好,拎起惠梨就要带她走,惠梨奋力反抗,拿棋盘砸在刺客的脑袋上。
吃了痛的人登时恼怒起来,挥起长刀救刺向惠梨,眼看着自己就要命丧刀下,祥泰突然扑了过来挡在了惠梨身前,只听得一声闷响,祥泰脸上神情一滞,重重地倒在了惠梨的身上。
“祥泰?祥泰……”惠梨紧紧抓着怀里的人,她满手都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