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赞等人前脚才出永乐侯府,秦画晴便提着裙摆追上。
别的马车都陆陆续续离开,魏正则还立在不远处同一名男子说话,仔细一看,那人正是李敝言。
“老师,今日多亏你想出这法子,灭了他们威风。”李敝言神采奕奕,显然非常高兴。
魏正则摇头:“除了给他们添堵,无甚作用。”
李敝言道:“能让他们知道朝野上下并不是郑党独大就够了。”
秦画晴翘首等了一会儿,却见李敝言还不肯走,不禁有些着急。
万一母亲找来就糟了。
她也顾不得被李敝言看见,快步走来,李敝言想不看见她都不行。
柔风掠过飘带,仙袂翩跹,女子微抿樱唇,颜如舜华,羞娥凝绿,眉间一抹忧色楚楚动人。
李敝言先是被她的美貌惊了一下,回过神想起她是秦良甫的女儿,以前还不知廉耻的上门堵过他,顿时便认为她又来纠缠自己。
即便再美丽,他也满心厌烦,厉声喝问:“你来干什么?我说过,对你并无好感!”
秦画晴被他吓了一跳,古怪的扫他一眼,“李公子多虑了。”直接无视他,走到魏正则跟前,低眉敛目,迟疑开口:“魏大人,我有话同你说。”
李敝言没想到她根本不是来寻自己的,顿时尴尬,难道他……自作多情了?
魏正则好笑的看眼他,出言解围:“希直,你回去罢。”李敝言恨不得立刻遁地,闻言大赦,朝魏正则拱手:“老师,那我先行告辞。”
待李敝言离开,秦画晴才敢抬眼看他,一不小心撞上对方温和的眼神。
她立刻低头,心里上下打鼓,别瞧魏正则一副好说话的样子,他心里想什么,旁人根本猜不透。
转念一想,自己现在才十四,还是个女子,魏正则总不可能为难的。安抚好情绪,秦画晴便不再胆战心惊了。
她小心翼翼的开口,坦白说:“魏大人,其实……我并不是项大人的女儿。”
无想象中的质问,反而半天没回话。
她抬起眼帘,魏正则正靠在车辕上,态度从容,左手缓慢的抚着右拇指上的象牙扳指,神情一贯温润:“嗯,知道了。”
秦画晴哑然。
知道了是什么意思?一早知道了,还是现在知道了?
那象牙扳指看起来颇为古旧,几道细微划痕被长久摩挲的十分光滑,一看就是射箭的人常用。
秦画晴不禁想,难道魏大人还精通箭术?
她低着头,抿唇俯视苏绣并蒂莲的绸缎鞋面,胡思乱想,拘谨而不安,像个犯了错的孩子等他教训。
魏正则凝视片刻,忍俊不禁:“你可知错了?”
秦画晴乖巧的点头,“错了。”
“错在何处?”
秦画晴声如蚊呐:“不该欺骗大人。”
魏正则摇了摇头,道:“你错在是秦良甫之女,却疏通关节来与我私下交谈。若此事被人发觉,上报生性多疑的郑海端,无须我等出手,你父亲便会成为郑海端一枚弃子。”
秦画晴心一紧,有些委屈,她何曾没有想到,但几年之后,得势的并不是郑海端啊。
她深吸一口气,柔声道:“魏大人,虽我欺骗你,但除了身份,我此前所说都是肺腑之言。大人你是好官、清官,我希望大人能成朝廷中流砥柱,涤荡一切贪腐黑暗,还百姓清平盛世。”
魏正则一声冷哼。
秦画晴吓得双肩一缩,飞快的看他,却见他嘴角噙着一抹温和的微笑,并无恶意。
“这些话切莫提起,以免引人猜忌。”魏正则说毕,语气一顿,“回去罢。”
他说完转身便要离开,秦画晴忙唤道:“魏大人!”她生怕魏正则因此将她怀疑或敌视,急道,“很抱歉之前的欺瞒,不知怎样求得大人原谅?”
磕头赔礼她都做得来!
魏正则脚步顿住,眼中闪过笑意,并未回头:“抄五遍《弟子规》吧。”
“啊?”
秦画晴呆在原地,马车缓缓驶离,留下长长的车辙痕迹。
带着满心疑惑,秦画晴回到了永乐侯府。
寿宴已经开席,张氏坐在女眷一堂,远远看见秦画晴,便朝她招手。
秦画晴立刻走了过去,旁边仆妇搬来凳子,给她加了个座位。
“你去哪儿了?”张氏蹙眉,板起脸说,“知不知道把你表哥、弟弟他们都急坏了?”
秦画晴歉然道:“侯府太大,我不小心迷了路。”
张氏看她楚楚可怜的样子,也舍不得教训,让贴身丫鬟春茜去秦良甫那边禀告一声人找到了,这才开始给她夹菜,“快吃点儿东西。”
秦画晴点点头。
“方才卢大人家的公子也不见了,表妹,你没遇见什么事吧?”张穆兰朝她充满了关怀,张氏觉得这话不妥,旁人听见了还以为她和那卢家公子有什么。八壹中文網
正要呵斥,就听秦画晴笑道,“多谢表姐关心,只是在侯府迷路罢了。”
她侧首对张氏附耳说:“我临走时表姐和永乐侯世子相谈甚欢,说不定可以促成一段良缘呢。”
虽然秦画晴故意压低声音,但他们那桌的贵女命妇耳尖的都听了清楚。当下便有几道充满敌意的目光射向张穆兰,今日谁不是冲着永乐侯世子来的?偏偏叫她人捷足先登,如何不怒。
张穆兰不惧投来的目光,反而颇为得意。
张氏不悦皱眉,她原本就相中了永乐侯世子,觉得长相才学和自家女儿很相配,但见张穆兰的神态,就知道秦画晴所言不差,顿时十分纠结。
秦画晴目的达到,不再多言,斯斯文文的用罢饭菜,又和张氏待了一会儿,便让锦玉扶着,款款离开。
永乐侯寿宴一过,成衣铺的蝴蝶衫顿时走俏。
原本只有几个贵女差丫鬟来买,后来越来越多,越传越广,供不应求。
但成衣铺的绣娘就那么几个,奇货可居,秦画晴便将价格往上翻了几番,饶是如此,下个月的成品也被预定一空。
六月末,秦画晴粗略查看了一下账簿,不仅回本,包括粮油店前段时日用出去的亏损也已经填平,她大喜之下,又赏了罗管事银钱,成衣铺的伙计和绣娘也拿到了额外银子,个个都十分满意。
秦画晴回到府中,拉了秦获灵帮她绘图。
没想到秦获灵在这方面颇有见解,觉着设计成衣有趣,加上夏日炎炎,秦画晴的屋子里摆着好几个冰盆,非常凉爽,便赖在明秀院不肯走。
这日秦获灵执笔吟道:“肃肃花絮晚,菲菲红素轻。日长雄鸟雀,春远独柴荆。”说罢摇头晃脑,甚为得意,寥寥几笔,便在纸上描出一幅花红柳素的日暮景致。
秦画晴正端坐在桌前,执紫竹狼毫笔,用簪花小楷工工整整的誊抄《弟子规》。
听他吟诗,秦画晴趁着蘸墨的空档伸长脖子看了眼,微微一笑:“画的不错,可绣娘绣起来太费工夫了。”
“我正想给你说,过段时间便推出这种绘画的裙子,比刺绣看起来更灵动,还不费人力,随便请些书生画师便可。”
秦画晴搁笔,支着下巴思索:“画出来的确更好看,可一洗就掉了,反而脏兮兮的,不可取。”
秦获灵伸手将垂在耳边的束带往后一撩,挑眉道:“到底是阿姐你孤陋寡闻,将颜料调在橡树树脂里,怎么洗也不会掉的。”
“你这样说我就将此事交给你了,届时只用给我看成品。”秦画晴不看他,执笔抬起皓腕,继续抄写《弟子规》,这都快半个月了,她还剩最后一遍。
秦获灵看她誊抄《弟子规》,嘀咕道:“阿姐,别写了,我们出去放纸鸢。”
“这么热,不去。”
秦获灵看她一笔一划写得极其认真,更不乐意了,说:“我们书院的夫子罚学生就让抄《弟子规》,你何必自找罪受。”
秦画晴头也不抬,笑着问:“那你抄了几次?”
“也就一次而已……”秦获灵一缩脖子,自觉说漏嘴了,“可别告诉爹。”
两人说了些闲话,秦画晴便让锦玉去厨房端两碗冰镇凉果汤。晶莹剔透的瓷碗中,是亮红色的汤水,飘浮着还未融化的冰块,看起来又解暑又美观。
秦获灵正热着,将青花瓷的汤匙扔一旁,直接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喝了。
几口下肚,竟觉得满嘴生香,一身的燥热也随着清凉而渐渐消失。
他咂咂嘴,惊讶道:“这什么东西?酸酸甜甜,却比酸梅汤好喝解暑,卖相也极好。”
秦画晴笑道:“是锦玉老家的方子,将山楂去核,取杏仁、红枣、枸杞同熬,又在汤中再加糖粉燕窝,将冰窖中的冰块用锤子打碎,放在汤里,再用冰镇。怎么,喝起来可还不错?”
“当然不错。”秦获灵又喝了两口,含糊不清的说,“这味道,这手艺,都可以开个铺子卖钱了。这天这么热,肯定有一万个人等着排队买呢。”
秦画晴握笔的手一顿,眯眼想想:“嗯,倒可以试试。”